杜甫不作海棠詩,引多少猜測

2021年06月11日08:47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杜甫不作海棠詩,引多少猜測

海棠 齊白石/繪

杜甫字子美,是唐代著名詩人﹔海棠乃是薔薇科名花。名人寫名花,妙筆國色一相逢,本應產生絕妙的詩篇。事實上杜詩雖然取材廣泛,詩料無所不入,卻並沒有對海棠的書寫,可以說杜甫與海棠了不相涉。而對於杜詩何以不寫海棠,文人們有許許多多的猜測,從這個意義上說,杜甫與海棠又有密切的關系。

最早發現這個問題的,是晚唐詩人鄭谷。他在《蜀中賞海棠》一詩中說:“濃淡芳春滿蜀鄉,半隨風雨斷鶯腸。浣花溪上堪惆悵,子美無心為發揚。”鄭谷在詩后特地加上了一條注釋:“杜工部居西蜀,詩集中無海棠之題。”鄭谷既肯定蜀地多海棠,又指出海棠不曾入杜詩。須知“安史之亂”爆發后,杜甫曾經“五載客蜀郡”,可是為什麼杜詩不寫海棠呢?鄭谷給出了一個“無心”的解釋,意思是說杜甫對海棠沒在意,不上心。

杜甫何以無詩及海棠,降及宋代,各種說辭不可勝數。梅堯臣在《海棠》詩中說:“當時杜子美,吟遍獨相忘。”這意味著杜甫所詠之物雖多,但獨獨忘記了海棠的存在,所以詩中不曾道及。吳中復說:“子美詩才猶閣筆,至今寂寞錦城中。”傅察也認為:“杜陵不是無心賦,才薄難工奈若何。”釋了惠也說:“見說家山富海棠,杜陵才短沒篇章。”這些說辭認為杜甫心有余而力不足,自知詩才疏淺,面對海棠才盡詞窮,所以便隻得回避了。王十朋指出:“杜陵應恨未曾識,空向成都結草堂。”在王十朋看來,杜甫沒詠海棠,是因為不認識的緣故。楊萬裡認為:“豈是少陵無句子,少陵未見欲如何。”楊萬裡認為杜甫未曾見過海棠,當然無從寫起。喻良能則指出:“無情長笑杜陵老,不識海棠春意好。”喻良能肯定杜甫見過海棠,隻因為對海棠缺乏審美感知,海棠沒能成為他的審美對象,所以就沒有題詠。曾幾則認為:“杜老豈無詩,應為六丁取。”所謂六丁指的是道教傳說中的六位丁神,曾幾認為杜甫詠海棠詩被六丁神祇取走了。這種思維詩歌史上不乏先例,韓愈《調張籍》一詩稱贊李白、杜甫詩歌道:“仙官敕六丁,雷電下取將。流落人間者,太山一毫芒。”在這裡,曾幾摭拾了前人現成的神話來解釋杜詩何以不寫海棠。陸游在《海棠》一詩中說:“拾遺舊詠悲零落”,杜甫曾被唐肅宗任命為左拾遺,陸游認為杜甫應該寫過海棠詩,隻不過都散佚了。北宋王令曾在《讀老杜詩集》中說:“鐫镵物象三千首,照耀乾坤四百春。”也就是說杜詩原有三千多首,現存隻有一千四百余首,有關海棠的詩作恰被遺失了。宋代詩評匯編《古今詩話》於“海棠詩”條則提供了另一種說法:“杜子美母名海棠,子美諱之,故杜集中絕無海棠詩。”依這樣的解釋,杜甫是因為避家諱而不詠海棠了。王柏則認為杜甫是出於憤慨而不作海棠詩的。他在《獨坐看海棠二絕》其二中說:“沉香亭下太真妃,一笑嫣然國已危。當日杜陵深有恨,何心更作海棠詩。”要了解這首詩,就需要明白楊貴妃和海棠之間的關系。據宋釋惠洪《冷齋夜話》記載:“上皇登沉香亭,詔太真妃子。妃子時卯醉未醒,命力士從侍兒扶掖而至。妃子醉顏殘妝,鬢亂釵橫,不能再拜。上皇笑曰:‘豈是妃子醉,真海棠睡未足爾。’”宿醉未醒的楊貴妃曾經被玄宗皇帝稱作“海棠睡未足”,杜甫對楊貴妃媚主傾國深有不滿,所以便不作海棠詩。這樣看來,杜甫之於海棠倒是有恨屋及烏之嫌。可見對於杜甫何以不詠海棠,眾說紛紜,言人人殊,使得缺席的海棠反而成了突出的存在。需要指出的是,所有這些說法都充滿臆測的成分,只是表明詩人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並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絕不意味著他們得出了定於一尊的結論。

詩人們認為杜甫不寫海棠實屬遺憾,便禁不住有為杜甫補詩的沖動。為杜甫補詩,無疑是一種冒險,所以詩人一般只是喊得響,很少有付諸行動的。如宋代王邁說:“何人筆下有香字,為杜陵翁補逸詩”,這是呼喚妙筆生花、才能杰出之士為杜甫補詩。劉摯說:“海棠應補少陵篇”,至於怎麼補卻沒有下文。陸游坦然承認“瘦損腰圍擬未工”,似乎煞費苦心地為杜甫補過詩,但是未臻於工穩。真正試圖為杜甫補詩的,梅堯臣算一個。他說:“何為愛此花,曾非桃杏匹。生紅濃復淺,瘦蒂修且密。”這是對海棠進行正面描繪,梅堯臣“刻意詠芳菲”,就是為了“追補李杜失”(注:李白詩中也沒有詠過海棠)。方岳也說:“殘風剩雨今如此,莫遣胭脂雪滿枝。洛浦夢酣花半醉,華清浴困手雙垂。一杯而別亦何恨,十日之春能幾時。不遇少陵休悵惋,醉中試作補亡詩。”方岳何以要在醉后為杜甫補詩呢?或許是醉后真有“醉態思維”利於創作,或許是醉后膽子變大了,也或許是即使不工尚可以歸之於醉后所作吧。個中原因,令人頗費猜測。

杜甫主張“清詞麗句必為鄰”,崇尚“語不驚人死不休”,於詩歌別有創獲。歐陽修曾在《六一詩話》中講過一個故事,陳從易“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誤。至《送蔡都尉》詩雲:‘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客各用一字補之。或雲‘疾’,或雲‘落’,或雲‘起’,或雲‘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以為雖一字,諸君亦不能到也。”為杜詩補一個字,尚且不能到﹔為杜甫補詩,無疑更是一種高難度的挑戰。補詩雲雲,不過是詩人借著杜甫的由頭自說自話而已。

唐人最早寫海棠的,當屬褚遂良。他說:“遠山酋萃翠凝煙,爛漫桐花二月天。游遍九衢燈火夜,歸來月挂海棠前。”海棠成為詩人普遍的審美對象,則要到中唐時期。究其原因,有人說海棠為世人所重視,緣於賈耽編著的《百花譜》。該書在古代文獻中不僅較早使用了海棠這個稱謂,還譽海棠為“花中神仙”。由於賈耽在德宗、順宗、憲宗三朝都身居高位,且博學多才,故由他編撰的《百花譜》很有影響,此后唐人才逐漸對海棠重視起來。

盡管杜甫詩歌有“詩史”之稱,盡管杜甫詩料無所不入,但是一個人的詩作畢竟有限,而作為詩歌的審美對象無窮無盡,以有限追無限,當然不能窮盡世間萬有。所以海棠不入杜詩,其實再正常不過了。只是被有海棠情結的文人無限放大,便成為了問題。這雖然是指瑕,但也有點莫須有的意味。清代車萬育還將“杜陵不作海棠詩”編入《聲律啟蒙》,供幼兒啟蒙誦讀,更加擴大了此事的影響。

杜甫沒有詠過海棠,歷史把這個機會留給了蘇軾。蘇軾寫了不少有關海棠的詩詞,最有名的一首道:“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這首詩輕輕點到海棠的色與香,化用了唐玄宗稱楊貴妃“海棠睡未足”的典故,表現了詩人對海棠的鐘愛,又把海棠吟出了超群絕倫的水平。所以文人慶幸海棠“劍外空逢杜,黃州卻遇蘇”,“瘦杜無情,老蘇有句”。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海棠有知,也該欣慰了吧。 (作者:朱美祿,系貴州財經大學文學院教授)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推薦閱讀

飛向藍天的“卓瑪”(身邊的小康故事)  “卓瑪,飛機能飛多高啊?”“卓瑪你去過哪些城市了?”……每次回家,格茸卓瑪仿佛是村裡的“明星”。 格茸卓瑪的家鄉在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香格裡拉市小中甸鎮團結村。這個很多人沒有坐過飛機的村子,卻走出了一位在飛機上工作的女孩。 作為東航…【詳細】

要聞

雲南新增19例境外輸入確診病例  人民網昆明7月27日電 (符皓)據雲南省衛生健康委員會通報,7月26日0時至24時,雲南無新增本土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和無症狀感染者。新增境外輸入確診病例19例、無症狀感染者3例。確診病例治愈出院2例(境外輸入),無症狀感染者解除隔離醫學觀察2…【詳細】

要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