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學伴你遠航 追憶章開沅先生

2021年06月10日08:49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史學伴你遠航

  歷史學家章開沅先生(1926.7.8—2021.5.28)

  【光明書話】

  一個史學大家走了。章開沅先生離世當天,我接到許多朋友為之惋惜的電話和微信。那一刻,我也正沉溺於悲慟之中。

  我與章開沅先生之交,屈指算來應有20多年了。得他贈書少說有幾十本,有的書,如《辛亥革命史》就有三大套。因每一次修訂增補,他總簽上大名送我。和他敘晤,向他求教,面對面地探討學術,請他作講,學術文化交流……與先生之前的各種交往,一時都涌入腦海。從章先生那裡,我所獲教益,以及廣博多元的知識,浩如煙海。

  曾記得,我在寫一本書時,他非但給予我開放式的指導,更可貴的是,他擔心我收集資料受限,特地把華中師大近代史所收藏的有關資料,請人全部復印了供我參考。

  且在此書出版前的壬午早春,章先生很及時地為拙著送來了一篇很有意義的序,其中寫出了他獨特的見地。

  我至今感謝章先生那篇有分量的序。由於他為此書之增色,拙著再版多次。之后,但凡我寫了什麼著作,他都一如既往為我寫序。如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我的《川上流雲》一書,章先生聞之,即也為之寫了序。章先生是百年中難得的學者,他既有自己聞名於世的專業大著,又博覽群書。同時,由於他年輕時的志向是做一個文學家,故他的文筆生動感人。在拙著《川上流雲》中,章先生序的最后一段話就充溢著文氣:

  “正是徐遲的《江南小鎮》驅使我回歸荻港尋根,而建智則是最先理解我並且熱情接納我的南潯鄉親。天寒思滯,鄉思纏綿,謹書此短文聊以為序。

  於桂子山實齋,歲在甲午,年方二八。”

  “天寒思滯,鄉思纏綿”這八字結尾,真有袁枚“陳郎浮竹葉,著我北歸人”之情。且年方二八,充滿了章先生那時生氣勃然之感。

  章開沅先生是湖州荻港人,那裡亦稱荻溪,因溪畔蘆葦叢生,無邊無際而得名。那樣的小村鎮,因得天時與地利,清代中期至民國,走出了許多實業巨頭和大學問家,尤以章氏和朱氏彰顯,遂有“九朱十三章”之傳說。章氏先祖,聚居於交通之便的大運河旁,因地少人多,大多出外謀生,雖歷經創業維艱,但也成就了他們的事業。章開沅先生的祖先們,就是一代一代走向了全國,走向了世界。

  章先生曾在《歷史尋蹤》中說:“……及至我出生之日,家道已逐漸中落,我並未看到先輩當年的輝煌。我之所以追憶往事,無非是因為這種家世對我的學術生涯有兩點影響。一是由於我祖先干臣公的事跡,誘發我研究張謇的興味,也有助於我對張謇的理解﹔二是由於這種紳商門第的背景,有利於我與自己某些研究對象之間的溝通,使我得以結識一批清末民初的知名人士和他們的后裔。”

  的確,作為歷史學家的他,除了治學嚴謹、一絲不苟外,還能通過以研究中國近代史為背景,廣結國內外學界人士,並且不斷開辟史學研究的新領域,並大力幫助了湖州近代史的研究。這在國內外不能不令人格外矚目。正緣於這一點,他才能不斷地去披荊斬棘開辟一個個別人不敢嘗試的新領域。譬如,他很早就推動對清末實業家張謇的國際學術研討,認為辦實業是發展生產力、解決國計民生的重要途徑。

  他痴迷辛亥革命史的研究,早在1978年,就創辦了辛亥革命史研究會,並結出宏大的研究成果。又如,當國內學界尚未對教會大學史研究時,章先生始終認為“治學不作媚時語,獨尋真知啟后人”,就著手對這一具有前瞻性的領域進行了研究。為了取得第一手的資料,他毅然辭去已任了六年多的大學校長的職務,一如“躲進小樓成一統”,毅然奔赴普林斯頓大學,展開潛心研究。那一年,他已屆花甲之年,卻孤身客居小樓之頂層,鄰居全是歐美白人,他隻能與藍天白雲對話,和鬆鼠白鴿相伴,承擔著研究與教育的工作。為了弄清國外收藏文獻並取得這些“真經”,第二年他又轉入耶魯大學,潛心於《貝德士文獻》的閱讀與研究。對比今日有些學者取道於比較現實和急功近利的浮躁治學狀況,章先生當年能耐得住寂寞的學術追求,令國內外學界,無不肅然起敬。

  他很早就提出,真正的學術價值必然超越國界,而為世界所認同。他自己就是這樣身體力行的人。他的弟子常說:“章師治學,大度兼大氣,立意遠大,雖有專精,決不畛域自囿。”而章開沅先生也曾說自己一生隻做了三件事:其一是把中國的辛亥革命史研究引向世界,把世界的辛亥革命史研究引入中國。其二是將世界的教會大學史研究引入中國,將中國的教會大學史研究引向世界。其三是培養了一批教育人才。

  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曾幾何時,每隔兩三年,章先生總帶著他的同事、家人來湖州,並為湖州的教育事業和人才建設提出新的思路。每看到湖州的發展,他都會高興不已,拍手稱好。我們雖不是章門弟子,但時時會被他帶進“章門之學”那深深的學海中,猶如徜徉於近現代史那風雨如晦、紛繁多變的世界。

  他曾說:“工作對我來說,奉獻更重於謀生,其終極目的,則在於追求更高層次的真、善、美。唯有如此真誠,才能不趨附、不媚俗、不作違心之言。”這是章先生對自己的要求。這是他用生命之重的人生,在實踐他平生的諾言。最好的証明,是他已走過的90載人生春秋。在全國,唯有他第一個放棄了終身教授之職。一個真正有作為的歷史學家,便應是這樣大寫的人,章先生便是這樣的人。(張建智)

(責編:木勝玉、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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