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華棟:新聞結束的地方是文學出發的地方

 

2021年05月25日09:06  來源: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邱華棟:新聞結束的地方是文學出發的地方

每到一個地方,我都覺得那個地方就是我的故鄉,我有了更多寫作的自由,有更多的“在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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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籍河南,出生新疆﹔中學練了6年武術,又被武漢大學中文系破格錄取﹔當過報紙記者和文學期刊主編,但一直不是個“專職作家”——邱華棟身上有很多奇妙的點,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是個“斜杠”人士,唯一不變的,是他一直在寫作。近來出版的《十俠》寫的是俠客,《北京傳》寫他生活了30年的北京,兜兜轉轉,都與他的體驗有關。

邱華棟有一個特別的能力,隨時能接受採訪,挂了電話,又能續上接電話前的寫作。他說:“新聞結束的地方,是文學出發的地方。”

中青報·中青網:寫北京這座城市的書很多,如果要為《北京傳》寫一句“廣告語”,你會怎麼寫?

邱華棟:我曾開玩笑地說過一句話,叫“一書在手,北京不愁”,當然這話有點大。但這本書對理解北京城市空間的變化、3000年的城市格局,還是有幫助的。

中青報·中青網:你寫的北京,和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寫的,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邱華棟:是我們感受的時間段和空間感不一樣。從城市記憶來講,他們可能對二環內的老北京記憶多一些,而現在北京的概念變化很大,既有老北京,也有新北京,還有京津冀一體化、雄安新區,等等,我寫的空間要大多了。

我在北京生活30年,算是一個“新的老北京”,而北京仍在生長。每一代人都應該去熱愛你生活的空間和城市,寫下你的觀察和記憶。

中青報·中青網:作家一般喜歡寫兩個地方,一個是現在生活的地方,一個是故鄉,你出生在新疆昌吉州,寫這兩個地方的情感會有什麼不同?

邱華棟:我最近寫了一篇創作談《沒有“故鄉”的人》。很多作家都有一個文學的故鄉,他們書寫故鄉,像莫言寫高密,賈平凹寫商洛,我突然發現,我沒有文學意義上的故鄉。我的父母是河南人,我作為移民的后代,生在了新疆。

后來,我去武漢念書,來到北京工作。每到一個地方,我都覺得那個地方就是我的故鄉,我有了更多寫作的自由,有更多的“在地感”。比如北京,是我生活的地方,是我此刻正在經歷的生活,可能比我出生在哪兒更重要。這是我和那些前輩作家的很大的區別。

中青報·中青網:現在很多年輕人都離開故鄉,到大城市求學、工作、定居。你當時從武漢大學畢業后來到北京,面臨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邱華棟:對年輕人來講,北京這樣的大城市最讓人向往的肯定是自我價值的實現,大城市的魅力在於有各種機會,特別適合人干事業。我當時大學畢業也有去南方的機會,選擇北京,是它作為首都和文化中心的地位吸引了我。我特別喜歡文學,一開始並不在文學單位工作,后來去了報社,一干十幾年,也是為了靠近文學。

困難當然很大,文學寫作的群體是一個金字塔結構,隻有寫得非常好才能“出道”,隻有最好的作者,才能擁有最好的掌聲。好在我一直是一個文學愛好者的心態,我十幾歲就喜歡文學,一直按照自己的計劃和想象來寫作,來適應。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沒有網絡,文學刊物是作家成長的陣地﹔現在網絡文學興起,作家可以在網上寫連載,有了新的文學生產的方式。我覺得對年輕人來說,肯定要找到適合自己的空間,設立一些目標——比如我,我時常想到自己是一個獨特的生命,所經歷的時間和空間是我今后不可能重復的經驗,我就要書寫一種“與生命共時空”的文字才會有時間和歷史意義。

中青報·中青網:怎麼理解“與生命共時空”?

邱華棟:我寫過不少涉及北京的小說,五六部長篇,100多個中短篇,很多寫的是當下的新事,是從上世紀90年代以來的城市的生活、年輕人的狀態,等等。這是我寫作很重要的一個特點。當然不是新聞,是把它變成審美化的文學。

比如,我當記者的時候,有一次採訪,看到某天發生了給高樓擦玻璃的“蜘蛛人”出事故掉下來摔死的新聞。這個發在報紙上,可能就是個幾百字的消息,但我寫完新聞之后,心裡其實是很難過的。我想到有這樣的一個年輕人,來大城市尋找他生活的空間,結果摔死了。晚上回家后,我就寫了一個短篇小說《蜘蛛人》。小說裡,銀色的蜘蛛人飛躍在城市的上空,從一棟高樓飛向另一棟,后來他還遇到了一個女蜘蛛人,他們在高空相遇、相愛,有了小蜘蛛人,他們寧願生活在高空,再也不願意下到地面……

這樣的小說具有幻想色彩,就是用文學的審美來處理新聞事件,把當下的經驗變成意象的、詩意的小說,是一種帶有后現代色彩的城市文學。

中青報·中青網:喜歡寫當下、對社會的敏感性,這是不是與你十幾年的新聞工作者經歷有關?

邱華棟:絕對是這樣。我有幸經歷了紙媒的興盛期,在報社工作,關心社會上正在發生的事情。敏銳、責任感、正義感,這些東西是新聞從業者的基本素質,我就把這種能力轉變成文學。

我說過一句話,新聞結束的地方是文學出發的地方。很多社會事件,寫成新聞幾句話就講完了,但文學可以仔細思考,思考人性的復雜性、事件背后的復雜性。所以,我的寫作很多與新聞有關,但讀者可能看不出來。

中青報·中青網:你去觀察、去寫作,會有什麼特別的寫作習慣嗎?

邱華棟:我的寫作習慣就是一點兒都不嬌氣。有的作家會有一些怪癖,比如德國詩人席勒要聞著爛蘋果的味道寫,海明威要站著寫……上世紀90年代我一個人蹲單身宿舍,晚上回家很郁悶,就跑到三裡屯剛涌現出來的那些酒吧,一個人也不認識,點個喝的,身邊人來來往往,吵吵鬧鬧,對我沒什麼影響,拿一沓紙,手寫,一晚上能寫好幾千字。

我覺得這是在報社訓練的,在有限時間內盡量提高生產效率。你也知道報社那種辦公室,大通間,領導說下午6點前要給5000字,你就趕緊坐下寫,還不時有人經過,來跟你說個話,照樣准時交稿。后來我就養成了習慣,在家裡寫作,手機響了,說完話做完事,情緒很快調整,放下手機馬上能寫。

現代人的時間被切得很碎,在這種情況下,人很容易消耗自己,刷刷微信幾個小時就過去了,所以恰恰是利用零碎時間,才能把事情完成。我都是利用零碎時間寫作,稱之為“碎片連綴法”。每年會有一個整體的寫作想法,比如要寫一部30萬字的長篇,我就算一算有多少零碎時間,下班回家、雙休日、出差……用一種碎片的方式把它完成,最后拼成一個整體。

中青報·中青網:你有過專職寫作的階段嗎?

邱華棟:我一直是業余寫作,正因如此,反而對自己有一種壓力,最近的寫作計劃怎麼還沒有完成。我當然喜歡職業寫作,但我覺得人生沒有預先安排的事,你不能設計你的人生。要順勢而為,不要擰著。比如,有的人如果一定要辭職寫作,有時候可能把生活弄糟,而且也可能寫不出來了。

我做過《人民文學》的副主編、魯迅文學院的常務副院長,現在是作協的書記處書記,工作一直和文學有關,客觀上也會促進自身對文學的理解,自然而然就到現在這個狀態。也許隻有退休后,才能變成一個真正的職業作家……

其實作家沒有退休這種說法,可以一直寫自身對生命的觀察,既觀察他人,也觀察自我的成長和時代的變化,然后以某種審美的方式記錄,或者變形,這對作家是非常美好的一件事。

中青報·中青網:你從16歲開始發表作品,18歲出版小說,年少成名,會有壓力嗎,擔心自己有一天寫不出來?

邱華棟:一直沒有什麼壓力,因為寫作對我來說是一個愛好,文學本身是一個自我修養的過程,喜歡,就會變得放鬆。寫作首先面對的是自我的心靈,其次才是寫出來的作品有多大的文學價值、社會意義——這需要別人去評判。

我上高中的時候,覺得書上那些大師寫得真好,我什麼時候才能寫得和他們一樣好。我媽就說,“大狗小狗都要叫,大狗叫大狗的,小狗叫小狗的,你怕什麼”。所以,我就覺得寫作這事兒,面對自己的內心,就挺好。

中青報·中青網:現在90后作家也慢慢成長起來了,以你的觀察,這一代青年作家有什麼共性嗎?

邱華棟:他們的共性就是非常有個性。我經常注意搜集一些青年作家的書,發現他們確實已經是另外一代人了,給小說起的名字都不一樣,比如鄭執有個小說叫《仙症》,一開始我都看不懂題目什麼意思。這說明他們已經有一種新的審美表達,文學是人的心靈的一種外化構造。

中青報·中青網:對年輕人來說,有太多比寫作有趣的事情,你當時有遇到過誘惑嗎?

邱華棟:當然有很多誘惑,這是正常的。文學是一個藝術領域,我不主張人人都去寫作,不需要那麼多作家。但文學又是很多東西的根本,比如影視藝術,文學的記錄功能和審美價值也一直存在。所以,文學不會死掉,作為語言藝術,它存在於我們的空氣之中,是一個大而無用、又有大用的東西。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最好還是有一點文學修養,因為總是會接觸。

我不是躲在書齋裡的人,我的其他興趣也挺多的。我練過武術,也一度喜歡極限運動,我採訪過一些登山的人,特別羨慕他們在全世界登山﹔我也關注潛水,只是浮在表面下不去……我覺得年輕人多一些嘗試挺好的,人生是一個向死而生的過程,不可逆,所以要嘗試新的活法,也許能爆發自身的潛力。

中青報·中青網:你最近有什麼新愛好嗎?

邱華棟:我會喜歡研究某一方面的一個小問題。比如,我還想把《北京傳》寫得更“厚”一些,我會搜集資料,關於北京的植物、北京的下水道……自己的興趣和工作是同一件事,挺愉快的。

中青報·中青網:最后,對年輕人有什麼作為“過來人”的建議嗎?

邱華棟:我覺得人年輕時候應該去做一些相對困難的事情,不能讓自己過得太舒服。比如讀書,把一本很難的書啃下來,也許在將來會對你非常有用。我小學五年級讀《紅樓夢》的原著,會看不懂,還是去看。如果年輕時候不去挑戰自己,一味嗨,嗨完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也許這是老生常談,但這就是我真切的體會。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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