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華詞發其朴學:皮錫瑞的駢文與經學

2021年04月19日09:03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以華詞發其朴學:皮錫瑞的駢文與經學

  皮錫瑞(1850-1908)不僅是晚清著名經學家,還是成就突出的駢文家。他原本渴望通過科舉考試走上仕途,以匡時濟世,無奈屢戰屢敗,最后止步於舉人。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促使他發奮著書,以期於不朽。《今文尚書考証》《尚書大傳疏証》《經學歷史》及《師伏堂駢文》等成就了他在經學和駢文史上的重要地位。

  浸淫辭章,尤擅駢文

  皮錫瑞中年以前酷愛辭章,對此也頗為自信,曰:“少壯真難再,文章敢自欺”(《四十初度述懷四十韻》)、“綺歲嫻詞賦,清時拙走趨”(《章江泛船四十韻》)。他重視詩賦、駢、散文且強調入門須正,主張詩、賦師法唐人,駢、散文上溯八代。詩歌宗唐、駢文溯源八代不足為奇,但主張賦法學唐代、散文取法八代,可見其對麗辭的偏愛。中年以后,他轉入訓詁之學,但並沒有放棄辭章,仍有詩歌、駢文創作。

  1895年,皮錫瑞自己刊刻《師伏堂駢文》二卷﹔1904年重刊,增為四卷,收文達64篇,其中最多的是序,達17篇。這些序基本上是圍繞自己的經學著作而寫,可見其用駢文表達經學思想的自覺。其他論說、雜記、碑志等,或論史,或寫景,或抒情,句式整齊且多用隔對,但不追求對偶精工和隸事深僻,故文氣暢達,風格自然。張舜徽先生高度肯定其駢文成就:“抑錫瑞窮經之外,兼擅詞章,而駢文尤有名。……悉以華詞發其朴學,略與孔廣森同揆。”(《清人文集別錄》)張祖同也認為其駢文“在石笥(胡天游)之上”(《師伏堂日記》)。孔廣森和胡天游都是清代一流駢文家,由此可見他們對皮錫瑞駢文的推崇。1902年,王先謙編《駢文類纂》刊刻,葉德輝曾建議不錄存世者之文,但王認為繆荃孫、皮錫瑞的駢文實在難以割舍,遂錄皮錫瑞序跋、雜記等11篇,連珠87首,在入選的清代駢文家中,數量僅次於洪亮吉。雖然兩人為同鄉,但在戊戌維新時期觀點不同,關系曾經惡化。皮氏駢文入選如此之多,主要當是文章成就而不是友人扶持。

  駢文論學,推崇今文

  皮錫瑞精研群經,推崇今文經學,尤重《今文尚書》,但並不排斥古文經學,主張古今融通。夏敬觀認為其“暢微抉隱,扶翼西漢今文之學,殆超越乾嘉諸儒,而為清代經師殿后之一人也”(《皮鹿門年譜序》)。如此評價其師經學成就,大體不謬。他善用駢文來論學說理,1895年在南昌經訓書院講學時所作《尚書大傳疏証自序》即為代表。

  《尚書大傳》舊題伏勝撰,但一直不被重視,皮錫瑞對該書加以疏証並自序。全文雖多用隔對,但六四、四六隔對和單對交錯使用﹔又善用虛詞舒緩文氣,用詞平實,故雖隸事豐富但文意疏宕。如開頭敘述焚書坑儒對六經的破壞后,指出伏勝撰述《尚書大傳》的真實性與重要性:“著錄本於秦官,發藏先於孔壁。五三六經之旨,如日中天﹔二十八篇之文,比宿北斗。若夫別撰大義,不盡發明本經,而歐、張傳授,皆出高足﹔劉、班《略》《志》,首列《傳》名。漢世四家言《詩》,二戴述《禮》﹔公羊經旨,司馬史才。考其記禮之辭,多相出入﹔序事之略,亦堪証明。”他認為《尚書大傳》內容可信,歐陽生、張生所傳、劉向《七略》、班固《漢書·藝文志》、四家《詩》、大小戴《禮記》《公羊傳》《史記》等中所引,都可佐証。雖見其個人偏愛,但對《尚書》研究也不無啟發。

  該文接著論述疏証的“四難”,一曰:“伏生自先秦,多識古禮﹔學興前漢,是為今文。枝葉所嬗,非止三家《尚書》﹔符節相同,通夫十四博士。乃自紅休一出,赤伏中興,信列國陰謀之書,用山岩疑似之說。昧者遂疑今為漢法,古是周文。素王之制,定自太常﹔六典之篇,可概上古。四輔匡主,以為《周禮》無文﹔太子迎侯,孰識異代之法?今將祛此大惑,紹夫專門,而曲台逸文,塵珠散失﹔石渠議奏,碎璧湮淪。”根據伏勝所處年代、學識及歐陽生、夏侯勝、夏侯建所傳《尚書》、西漢十四博士等來論証伏勝所傳可信﹔但東漢儒生隻信《古文尚書》,否定《今文尚書》中的“素王”“六典”等內容,對此,需要扎實可靠的材料才能解惑,而后倉的《后氏曲台記》、漢宣帝時的《石渠議奏》都已散佚,難以取証,是為“一難”。其余“三難”也都緊密結合《今文尚書》內容與現存文獻對舉,論述其疏証不易。這不僅需要深厚的知識底蘊,對經學史爛熟於心,還離不開杰出的文學才華,用深入淺出的駢體表達出來,才能相得益彰。他稱贊名臣朱軾的事功學問,有曰:“學為帝師,勛具國史。明經青紫,俯視韋、平﹔皓首丹鉛,上攀伏、董。一行作吏,無廢下帷之勤﹔窮年焚膏,乃闡講幄之蘊。”(《征刻朱文端公藏書十三種啟》)用西漢韋賢與韋玄成、平當與平晏父子及伏勝、董仲舒來頌揚朱軾,同樣契合對象特征。

  其實,皮錫瑞雖以今文經學名世,但也重視古文經學。他多次在駢文中強調鄭玄博通古今,不僅是古文經學大師。如曰:“鄭君始師京兆,早通今學﹔晚受東郡,兼採古文。是故鄭學宏通,本先今而后古﹔注書次序,實始緯而次經。”(《六藝論疏証自序》)“鄭君注《禮》箋《詩》,先今后古。其為通學,無待名言。”(《駁五經異義疏証自序》)可見皮氏為學視野宏通,不拘一格。

  繼承傳統,開辟新局

  皮錫瑞遠承漢魏,近繼清代,特別是乾嘉以來經學家多善駢文的傳統。西漢經學著述與文章創作並非截然分開,而是相輔相成,體格奇偶交融,風格遒勁﹔東漢魏晉南北朝,雖然儒林、文苑分道揚鑣,但此時盛行駢文,駢文重視學問的“稟賦”決定了兩者常常交融,甚至義疏之書也用駢儷之文,如皇侃的《論語義疏》。但經過韓柳古文運動后,學壇很少使用駢文來論學說理,而是改用散句單行的古文。相對而言,簡潔精練的古文更適合表達論點﹔錦心繡口的駢文,多套話連篇,往往影響了內容的准確表達。這也是元明駢文衰微的主要原因。

  清代學術鼎盛,士人普遍推崇學問,多反思東漢以來經學與辭章分離的弊端,主張融合才能臻於至境,故出現了經學家兼善駢文的現象,如毛奇齡、凌廷堪、洪亮吉、汪中、孔廣森、孫星衍等。徐運錦指出:“大可艷發於蕭山,竹垞鷹揚於秀水。巽軒《儀鄭》,煥乎有文﹔稚存《卷葹》,卓爾大雅。類皆探真源於經藝,辟康庄於詞林。萃案斷之專家,纘往籍之絕學。”(《師伏堂駢文序》)但這些學者或少工駢文,后來摒棄而轉向經學﹔或雖作駢文,但無“駢體”“四六”“駢文”別集流傳,多以“漢魏六朝之文”籠統稱之,文體意識不強,晚清更少兩者兼善。皮錫瑞的經學成就杰出,楊樹達、李肖聃等近代學人都有高度評價﹔他又大量創作駢文且成就斐然,這正是繼承了清初以來的傳統。正如徐運錦所言:“非夫義理精詳,訓詁明核,紀綱禮樂,貫煉墳典。憑經以騁思,媲潘勖之淵通﹔引書以助才,類劉向之該博。其余靡足觀矣,孰能臻斯懿乎?”(《師伏堂駢文序》)此外,其經學著作如《經學歷史》《經學通論》等也多用駢體。統觀晚清譚獻、李慈銘、王闿運、譚瑩等駢文名家,在運用駢體表達經學思想方面都不如皮錫瑞之多與深。

  同時,皮錫瑞還在講義、日記中用通俗化的駢體針砭時弊,這也是清初至乾嘉諸儒所無法比擬的。如說“都邑之士”固步自封曰:“而聞外國富強,則搖首不信﹔聞外國文明,更拊心若疑﹔聞保教保種之言,以為過慮﹔聞瓜分中華之說,以為訛言。”(《南學會講義》)1901年,他敘述無辜獲譴兩年,有曰:“但望瞿、張當路,事可轉圜,政務更新,時開黨禁。灰死安國,得有復燃之期﹔羅傷瞿公,重逢署門之日。明年春色,倍可還人﹔晚節寒香,終堪娛老。”(《師伏堂日記》)更是直接與清末新政有關。

  總之,皮錫瑞既借駢文傳播經學思想,又用之論政刺時,成為中國經學、駢文史上兩者兼容的代表性人物。這在通俗文學興盛而傳統詩文走向式微的清末,更具有特殊意義。   (作者:呂雙偉,系湖南師范大學辭賦駢文研究中心教授)

 

(責編:木勝玉、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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