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兵變馬嵬驛

2020年12月01日10:13  來源: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大唐兵變馬嵬驛

  華清池大型實景歷史舞劇《長恨歌》漁陽鼙鼓動地來

  古馬嵬地形圖

  今日華清宮圖景

  興平楊貴妃墓博物館楊貴妃雕塑

  烽火台遺址

  驪山華清池貴妃沐浴之海棠湯遺址

  興平楊貴妃墓

  梨花帶雨的楊玉環,梨花帶雨般——走向佛堂。

  時值六月,烈日當空。正是午后,人躁馬倦。

  人躁馬倦的六月午后,楊玉環梨花帶雨般走向佛堂!

  淒然回首,“三郎”李隆基背身掩面,曾經高大偉岸的身軀已萎縮、猥瑣如同一顆空心老榆。身旁,年邁的老奴高力士,手捧三尺白綾,亦步亦趨卻又分明步步進逼。

  驛外官道,人聲嘈雜,戈劍鏗鏘,一副“刀槍劍戟嚴相逼”的冷酷局面。逼向誰人?——梨花帶雨的楊玉環。

  一個聲音震響如雷:“賊本尚在,六軍(禁軍)不穩,貴妃不宜供奉,請陛下割恩!”那是禁軍統帥龍武大將軍陳玄禮。

  “賊本”?她不明白她怎麼就成了“賊本”?!

  但此時,一切都由不得她了!也由不得空心老榆李隆基!由誰?由刀槍,由劍戟——手持刀槍劍戟的人!“刀槍劍戟”本是護衛三郎和她的,但此刻卻齊刷刷反過來逼向三郎指向她!

  兵變!准確地說,這是一場禁軍的嘩變!

  距今1200多年前的天寶十五載(公元756年),六月十四日(農歷),午后,“刀槍劍戟嚴相逼”下的楊玉環梨花帶雨,千般無奈萬般愁怨地走向驛外佛堂。

  此驛名為馬嵬驛,此地名為馬嵬坡,史稱此變為“馬嵬兵變”。

  一怨再怨西狩路

  馬嵬驛,是從長安西去西域、巴蜀的甲級大驛站,位於京畿重鎮金城縣(今咸陽興平)西二十八裡,東距長安一百余裡。

  金城西漢名槐裡,三國曹魏時名始平。景龍二年(公元708年),唐中宗李顯送金城公主出嫁吐蕃,於馬嵬設帳餞別,改縣名為金城。

  唐人長安送行,東去多是送到灞橋,灞橋折柳送別﹔西去多是送至渭城(咸陽),渭城擺酒送行。王維曾在渭城“送元二使安西”: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唐中宗將金城公主遠送至更西的馬嵬,既見感情之深,亦見絲路重鎮馬嵬之重要。

  48年后,又一個皇帝來到這裡。他是唐玄宗,也稱唐明皇,本名李隆基,因排行為三,楊玉環愛稱他為“三郎”。

  但此次,唐玄宗來到馬嵬,不同於唐中宗隆重奢華的“送嫁”,而是倉遑飢疲的“西狩”。“西狩”,是“西逃”的飾稱。

  倉遑“西狩”,源於五天前的“平安火不至”。自從半年多前安祿山兵叛范陽,從關中東大門潼關到長安間就恢復了烽火傳寄,隻要潼關平安,便夜夜舉火傳到長安,名為“平安火”。但六月九日夜,長安城卻沒等來“平安火”,“平安火不至,玄宗懼焉”。

  第二天,宰相楊國忠“首唱幸蜀之策”。第三天朝堂未得“御敵之策”后,楊國忠勸玄宗趕快入蜀。第四天,玄宗親御興慶宮勤政樓,下制守衛京城,雲欲“親征”御敵,同時令颍王李璬“先移牒至蜀,托以穎王之藩”,騙過了朝臣百官。

  到第五天,六月十三日清晨,當有官員上朝時,卻發現皇帝跑了!

  皇帝黎明前就向西跑了:宰相楊國忠領從駕官員先行,皇帝在高力士和禁軍統帥陳玄禮扈衛下隨后,太子李亨為后隊。

  皇帝跑了,長安城亂了,“王公、士民四出逃竄”,地方官也風聞而逃。這帶來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沿途食宿誰來解決?逃跑的皇帝、皇子皇孫都帶了不少金銀財寶,卻唯獨沒帶糧食!

  當天中午,“西狩”至咸陽的李隆基,恓惶地坐在望賢宮前一棵樹下“掩泣”:先遣宦官和咸陽縣令逃了,無人接待供膳,“行從皆飢”。楊國忠到市集上弄了些胡餅供皇帝充飢,老百姓拿來的粗粝飯食,皇孫輩們爭相手掬而食,須臾而盡,猶未能飽。扈從的禁軍士卒更是分散到各村“求食”。

  當晚半夜,大隊人馬到達金城。先遣寵宦袁思藝和金城縣令也跑了,智藏寺僧徒送來一些芻粟,勉強供食。當夜,“驛中無燈,人相枕藉而寢,貴賤無以復辨”。

  狼狽不堪的“西狩”第一天,玄宗數次掩泣,又飢又疲的從官和禁軍士卒,已多有怨言,而怨言又很快都集中到楊國忠身上。此前天下輿論早就“以楊國忠驕縱招亂,莫不切齒”,現在則“從官咸怨國忠”,“不得食”的禁軍將士,更急速滑向“六軍憤怒”。

  所以,當六月十四日中午行至金城縣西的馬嵬驛時,行進隊伍之怨戾已如欲噴之火山。

  對此,宰相楊國忠和天子李隆基,卻都不甚了然。

  已與李隆基歡愛十六年的楊玉環,更是一無所知。

  一寵再寵楊家女

  春夢已是十六年。

  十六年前的開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十月,李隆基在驪山泡溫泉的時間比以往都長:在高力士的運作下,他那“姿色冠代”的兒媳婦——壽王李瑁之妃楊玉環被神秘地接到了驪山。

  壽王李瑁是李隆基與寵妃武惠妃的愛子。開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武惠妃親手為李瑁選擇了時在洛陽、芳齡十七的楊玉環為妃,李隆基簽署的“冊妃”令贊其“含章秀出”。

  開元二十五年,因武惠妃與李林甫勾結誣陷,李隆基一日內賜死了三個兒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瑤、光王李琚。但此事沒能助力武惠妃讓壽王李瑁當上太子,反而使她自己因恐三王“為祟”,“怖而成疾,不痊而隕”。

  武惠妃的驚怖而逝,讓李隆基此后郁郁寡歡。后宮雖有佳麗三千,卻“無可悅目者”,甚至“顧左右前后,粉色如土”。於是,就有了高力士“潛搜外宮”而得玉環於“壽邸”。

  此次“賜浴華清池”的驪山幽會,“既進見,玄宗大悅”。“大悅”的李隆基這次在驪山泡了十八天溫泉,比此前寡歡的三年都長,尤其是去年隻泡了八天。武惠妃若真地下有知,估計得再“驚怖而逝”一次。

  這一年,李隆基56歲,楊玉環22歲,當壽王妃已近五年。

  兩個月多后,開元二十九年正月初二,楊玉環接《度壽王妃為女道士敕》,被度為女道士,道號“太真”。當月,楊太真就陪李隆基又到驪山泡溫泉去了,回來后不久更公開住進興慶宮,而宮中皆以“娘子”呼之,或稱曰“太真妃”,“禮數實同皇后”。

  “太真妃”楊玉環,陪李隆基甜蜜地度過了“新承恩澤”的開元二十九年:“恩禮如惠妃。太真資質豐艷,善歌舞,通音律,智算過人。每倩盼承迎,動移上意。”

  第二年(公元742年)正月初一,玄宗改元“天寶”(兩年后又改年為載),大唐歷史告別盛世開元,進入李隆基和楊玉環的華麗天寶。也就在天寶初期,謫仙李白游蕩到長安,為豐艷的楊玉環寫下三首《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一枝紅艷露凝香﹔名花傾國兩相歡。

  天寶五載,楊玉環被冊封為“貴妃”。前十日,李隆基先給壽王瑁另冊了一位韋妃。十天之中,大唐皇室雙喜臨門,皇子娶妻,父皇立妃。楊玉環曾為壽王妃的歷史被掩去,至此完全替代了她曾經的婆婆武惠妃,寵冠后宮,“三千寵愛在一身”。

  此后的日子,多的是鶯歌燕舞、溫泉水滑、梨園絲竹、仙樂飄飄。

  此后的日子,李隆基厭倦國事,沉迷於與愛妃的芙蓉帳暖、緩歌曼舞,朝政內托宰相,軍政外托蕃將。楊國忠和安祿山均於此時緣寵而貴,位高權重。

  而這兩個男人,在楊玉環被封為貴妃后,一個跑來認她為妹,一個跑來認她為“母”。

  一斗再斗兩權寵

  楊玉環被封貴妃前,不認識她的遠房堂兄楊釗。

  從10歲父母雙亡后,她離開蜀地,過繼給在洛陽的叔父楊玄璬。嫁作壽王妃時,她是楊玄璬長女,而嫁作玄宗貴妃時,則以故去多年的親父楊玄琰小女之名。

  一人得寵,合家升遷:楊玉環的親兄楊铦、堂兄楊锜等一並受封﹔三個頗有姿色的姐姐,分別被封韓國夫人、虢國夫人、秦國夫人,“皆賜第京師,寵貴赫然”。

  恩寵隻及直系三代,遠房從祖兄楊釗無緣推恩。但他會鑽營,依靠曾與從妹虢國夫人“私通”的關系,在驪山華清宮見到了楊玉環,並被玄宗賞了一個金吾兵曹參軍的小職。此后憑借“聚斂”之才,楊釗步步高升直至宰相,並諂媚玄宗求賜名為楊國忠。

  破落戶楊國忠都能當上宰相,引起了另一個寵臣安祿山的輕視。

  東北雜胡安祿山,偷羊被抓當斬時,幽州節度使張守珪賞識其“言貌偉奇”,任用為軍中“捉生將”,后因驍勇被張收為養子並不斷提升。

  開元二十八年,安祿山被任命為平盧節度使,天寶三載又兼任范陽節度使。為了邀功,安祿山不斷挑起邊戰,詐降俘獲林胡、契丹等族族人,冒充戰俘上獻。時任宰相李林甫“順旨稱其美”,“由是祿山之寵益固”。

  安祿山比楊國忠還善諂媚,玄宗一次笑問大腹便便的他“腹中何所有?”安祿山答:隻有一顆忠於陛下的赤心。哄得玄宗開懷大笑。

  天寶六載,45歲的安祿山在驪山華清宮覲見時突然“請為貴妃兒”,認29歲的楊玉環為“養母”。李隆基對此“大悅”,“尤嘉其純誠”。天寶十載正月初三,楊玉環和宮女嬉戲華清宮,為安祿山辦“洗兒禮”,玄宗聞后又“大悅”,並加賞貴妃“洗兒金銀錢物”。

  “母事貴妃”后第二年,安祿山獲賜鐵券赦免特權,第四年賜爵東平郡王兼河北道採訪處置使,天寶十載“洗兒禮”后,又兼任河東節度使,從而掌握了大唐邊軍40%以上兵力。

  天寶十一載,楊國忠在李林甫死后登上了首席宰相寶座。

  曾經很畏懼李林甫的安祿山,瞧不上破落戶楊國忠,楊國忠則恐懼安祿山會威脅自己相位,於是“祿山與國忠爭寵,兩相猜嫌”。國忠一次次向玄宗報告祿山要謀反,祿山反復向玄宗哭訴國忠陷害他。玄宗后來就不再聽取任何安祿山謀反的匯報,還一次次加寵他,同時也加恩能幫他“聚斂”的楊國忠。

  如是,安的權勢越來越大,楊的擅權越來越甚,兩人間的權斗也越來越烈:國忠不斷搜集安的謀反証據,甚至殺了其在京城的線人﹔祿山則暗中積聚實力,收養壯士,囤積糧草,並將軍中漢將一律替換成蕃將。

  而此時的玄宗卻厭倦國事,朝政蓋委國忠,東北軍事蓋托祿山,他隻想和愛妃共醉梨園,共享溫柔。但他沒想到,最終將他和愛妃逼到馬嵬的,恰恰是這對外將內相兩權寵。

  而楊玉環,在認楊國忠為堂兄時,不會想到最后會累禍於己,在認安祿山為“養兒”時,更不會想到所認的是一個“賊子”。

  到天寶十四載,當天下都認為野心昭然的安祿山必反無疑時,唯獨玄宗不信。這年十月,他又帶愛妃到華清宮泡溫泉去了。

  一昏再昏李隆基

  安祿山終於反了!

  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十一月初九,安祿山在薊城(今北京西南)正式起兵造反,率所部及畜養的“同羅、奚、契丹、室韋”等族精士十五萬,以討楊國忠為名,引兵南下。

  “漁陽鼙鼓”驚破了華清宮的“霓裳羽衣”,驚醒了李隆基“益信祿山為忠”的美夢。此后在急於平叛挽回顏面的心理強迫下,他連出昏招,一昏再昏。

  唐玄宗時之兵力主要集中於東北、西北等邊防重鎮,能征善戰的都是安祿山、哥舒翰等蕃將率領的邊鎮軍,中原兵力空虛。因此,安祿山初期叛亂所向披靡,23天就打到黃河邊,第34天攻克東都洛陽。

  在河南,以五萬鄉勇屢經血戰敗退陝郡的大將封常清,向名將高仙芝建言:賊鋒不可當,宜退守潼關,據險固守,確保京師!高仙芝納其言,兩人合兵守備潼關。

  潼關,北抵黃河南接秦嶺,扼長安至洛陽驛道要沖,是關中第一關防要隘,素有“畿內首險”“四鎮咽喉”之譽。高、封此舉,為大唐爭取了至少半年喘息之機。

  但此時的玄宗早已被歌舞溫泉泡昏泡軟了,他不再知軍信將,軍令多聽於身邊宦官和楊國忠。十二月十八日,玄宗聽信宦官邊令誠讒言,不顧臨陣斬將之大忌,將封、高二大將以“失律喪師”斬殺,隨后又強命中風偏癱的哥舒翰領兵潼關。

  哥舒翰延續高、封二人守而不出戰的策略,堅拒叛軍於潼關外,與之形成軍事對峙。此時,郭子儀、李光弼率軍戰於河北,不斷取勝並威脅范陽。安祿山剛攻下洛陽就登基稱帝並從此深居洛陽宮肆意淫樂。大唐百姓人心思唐,河北河南義兵迭起,平叛形勢漸趨好轉。

  但半年后,渴盼收復洛陽的玄宗再次錯估形勢,聽信楊國忠讒言,反復逼迫哥舒翰東出。他並不明白楊國忠因深恐手握重兵的哥舒翰加害自己,欲借安祿山之刀除之。

  哥舒翰急奏玄宗潼關必須“據險以扼之”。郭子儀、李光弼也進言“若潼關出師,有戰必敗”。但玄宗不聽將言,到天寶十五載六月初,“續遣中使趣(促)之,項背相望”。

  六月四日,萬般無奈的偏癱將軍哥舒翰,扶膺悲哭后引兵出關。六月八日,哥舒翰與叛軍接戰於靈寶西原,中伏大敗。六月九日,敵將崔佑乾乘勝入潼關,京師長安大門洞開。

  六月九日夜,長安城沒有等來已傳寄半年的“平安火”。

  六月十四日,唐玄宗攜楊貴妃“西狩”到了馬嵬驛。

  一亂再亂馬嵬驛

  在馬嵬驛能否吃上一頓飽飯?

  親獻“幸蜀”策的楊國忠,長期兼任劍南節度使,蜀地是他的老巢。李隆基在潼關失守后已毫無平叛信念,他隻想攜愛妃逃到一個安全所在,四面環山的蜀地最宜龜縮偏安。嗜啖荔枝的楊玉環也想再回蜀,巴蜀當年盛產荔枝。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幸蜀”路上會有“馬嵬兵變”!

  兵變的發生似乎很偶然。六月十四日午后,吐蕃“和好使”二十多人在驛站西門外攔住楊國忠索要食物,眾將士突然高喊“國忠與胡虜謀反”,並圍了上來,有人直接一箭射去。

  馬鞍中箭的楊國忠見勢不好,跳下馬就往西門內奔逃。禁軍將士緊追入內,亂刀剁肢割體,砍下頭顱“以槍揭其首於驛門外”。

  亂軍還殺了楊國忠的兒子戶部侍郎楊暄和韓國夫人,殺了沒眼色的御使大夫魏方進,揮戈打得次相韋見素血流滿面,然后又一窩蜂向驛門擁來。

  驛站內的李隆基知悉后驚曰“國忠遂反耶?”他不相信楊國忠會謀反,但明白此時隻可“順勢”!於是顫巍巍仗門“慰勞軍士”,認可了將士對楊國忠的“合法”誅殺。

  然而,“六軍不散”!將士們依然包圍著驛站,戈劍依舊鏗鏘作響。

  李隆基這下慌了!他派高力士宣問,將士答曰“賊本尚在”!禁軍統帥陳玄禮上前陳辭:“國忠謀反,貴妃不宜供奉,願陛下割恩正法!”陳玄禮是他最信任的禁軍將領,曾參與他誅殺韋后的“唐隆政變”,統領禁軍已有二十多年。

  李隆基仿佛當頭挨了一棒!他入門“倚仗傾首而立”。韋見素之子、京兆司錄韋諤叩頭流血:今眾怒難犯,安危在晷刻,願陛下速決。李隆基駁曰:貴妃常居深宮,安知國忠謀反?高力士說:“貴妃誠無罪,然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在陛下左右,豈敢自安!願陛下審思之,將士安則陛下安矣。”一語點醒“賊本”要害和“形勢”所在!

  愛江山也愛美人但更愛性命的李隆基,面對將士逼迫、從官進諫,痛苦而又無奈地揮了揮手。高力士抓住了“揮手”動作,迅速傳諭:陛下賜貴妃死!

  就這樣,梨花帶雨的楊玉環,梨花帶雨般走向佛堂,她唯一也是最后的要求是——禮佛。馬嵬驛東側,恰好有一處佛堂。佛堂前,后世文人說還有一顆老梨樹。

  淒然回首,“三郎”李隆基背身掩面,曾經高大偉岸的身軀已萎縮猥瑣如同一顆空心老榆。身旁,年邁的老奴高力士,手捧三尺白綾,亦步亦趨卻又分明步步進逼。

  走向佛堂的路上,她或許會想到曾經的夫君——壽王李瑁。

  李瑁此次也隨駕“西狩”,但此時的他又在哪裡?

  一別再別太子亨

  李瑁的出現似在“兵變”之后,且多和太子李亨有關。

  《舊唐書》載玄宗聞知韋見素被打傷,“令壽王瑁宣慰,賜藥傅瘡”。自玉環被封貴妃后,史書上再無李瑁的記載。馬嵬兵變時,他又斷續出現數次,而主要任務是傳語太子。

  太子李亨,從出長安城起,一直在后隊殿后,但卻始終和父皇的前隊保持距離。十三日中午,玄宗淚洒望賢宮時,他沒有過來問安。當晚玄宗掩泣金城時,他在東南五裡扎營,也沒前來請安。兵變發生時,他依然穩居后軍,似乎對前方的一切並不了解。

  當太子已經十八年的李亨,是在前太子李瑛被廢殺后被立為太子的。這十八年,他最初懼怕李林甫,后又受困楊國忠,安祿山也欺侮他,他還要時時提防父皇和他身邊人的明槍暗箭,十八年一直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潼關失守,玄宗西逃,李亨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他明顯感到父皇失落了往日的威風,也知曉百官和將士的怨戾。這股氣對他有利。

  《舊唐書》記,“至馬嵬,禁軍大將陳玄禮秘啟太子,誅國忠父子”。《新唐書》載,“陳玄禮等誅楊國忠,(李)輔國預謀”。《資治通鑒》言,“陳玄禮以禍由楊國忠,欲誅之,因東宮宦者李輔國以告太子”。而李亨的態度,《新唐書》《舊唐書》均未記載,唯《資治通鑒》謂“太子未決”。“未決”,也是默許!

  兵變后第二天,當傷心的玄宗再次啟程時,又發生了金城父老“遮道請留”的一幕。玄宗按轡良久,派壽王瑁傳意后隊太子宣慰父老。但,“父老共擁太子馬,不得行”,太子兩子及寵宦李輔國也都力勸太子留下來。

  太子於是以“父老共擁”之名留下來,不再追隨玄宗“西狩”了!

  玄宗久等太子不至,查知后終於意識到父子要分道揚鑣了。他長嘆一聲“天也!”分出禁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調撥太子,把東宮內人也都交由壽王李瑁送到太子身邊。

  此后,他走扶風,奔陳倉,入散關,由壽王李瑁等分領余下禁軍護駕,通過秦嶺陳倉道南走巴蜀,於七月二十九日到達成都,實現了“幸蜀”偏安。

  分道后的李亨,則率眾揚鑣星夜疾馳,經奉天(乾縣)北上,“晝夜奔馳三百余裡”,僅四天就到平涼,再於七月十日到朔方節度使駐所靈武,十三日於“百官勸諫”中即皇帝位。李亨搖身一變為唐肅宗,改元“至德”,遙尊玄宗為“太上皇”,自豎“北上平叛”大旗。

  此時距馬嵬兵變尚不足一月,大唐皇室又發生了一次“政變”!

  這一天的李隆基,剛剛穿越秦嶺到達劍閣。他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太上皇,三天后還在劍閣頒布“罪己詔”,並發布平叛方略。一個多月后,唐肅宗派的靈武使者到了成都,他才知曉馬嵬一別,別如天上地下。深知大勢所趨的他,“喜”曰“吾兒應天順人,吾復何憂”。

  第二年(公元757年)十一月,玄宗被“迎鑾”返至鳳翔時,扈從他的六百禁軍被就地解甲。此后他由唐肅宗所派三千精騎“護駕”,再次行經馬嵬被“迎衛”到咸陽望賢宮。唐肅宗著臣僚紫袍“拜舞”於樓下,“上皇下樓”特地要了一件黃袍,親自給李亨穿上。

  待所有“演出”都結束,李隆基便開始了晚年“太上皇”生活。他的晚年生活,尤其是最后兩年的幽禁歲月,一如傳為他在“西狩”路上思念貴妃所譜的《雨霖鈴》:今宵魂在何處,冷雨裡,碎鈴聲咽。點點滴滴,心似寒泉落飛雪。便縱有萬裡江山,愧對荒塋月。

  馬嵬兵變第二年,因駐扎金城縣的“興平軍”平叛有功,唐肅宗改金城縣為興平縣。

  馬嵬地名從未改變,和貴妃墳塋還有“馬嵬兵變”一直相伴相守。

  一唱再唱長恨歌

  梨花帶雨的楊玉環,梨花帶雨般禮佛之后,被縊死於佛堂。

  《舊唐書·楊貴妃傳》載:“遂縊死於佛室”。《新唐書》曰:“帝不得已,與妃訣,引而去,縊路祠下,裹尸以紫茵,瘞道側,年三十八”。

  是的,這一年,楊玉環三十八歲。

  天寶十五載六月十四日這天,距她被冊封為壽王李瑁妃21年,距她和李隆基首次驪山幽會16年,距她被度為女道士15年,距她被封為玄宗貴妃11年,距她首次見到遠房堂兄楊國忠也是11年,距安祿山拜她為“母”10年,距她給“祿兒”辦“洗兒禮”僅5年。

  她17歲以后的人生,和這四個男人密切相關,是他們間的父子、君臣、將相互爭,將她身不由己地推到了黃塵戈劍馬嵬驛。

  馬嵬驛東不遠的土坡上,有一座漢唐兩朝的皇家道觀黃山宮。明正德年間碑石記載,玄宗幸蜀歸來,曾在此上香乞靈,並手植了一棵槐樹。黃山宮內今有一棵千年古槐,名“太上槐”。在肅宗三千精騎“迎衛”下,玄宗無法祭奠馬嵬坡下的貴妃,但道教是李唐皇室尊崇的國教,到馬嵬坡上的黃山宮上香暗祭愛妃,卻很有可能。

  李隆基無法憑吊貴妃墳塋,此后的詩人卻紛至沓來。劉禹錫曾寫“路邊楊貴人,墳高三四尺”,羅隱寫“佛殿前頭野草深,貴妃輕骨此為塵”。至清《馬嵬志》所載,題詠貴妃墓的詩作已有五百多首。《唐詩紀事》雲:“馬嵬太真縊所,題詩者多淒感”。

  貴妃墓碑石資料從元代始,此后歷代多有立碑及墳塋保護。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陝西省主席邵力子道經馬嵬,見貴妃墓殘垣頹瓦,慨然命時任興平縣縣長段民達修繕。這次修復,第一次將墓塚用青磚包裹,砌成圓形。

  用青磚包裹,是防墓土被取。傳說貴妃美白,欺霜笑雪,死后精氣不散,墓上封土久而也變白了,所以當地婦女爭取墓土當“美白粉”擦臉拭膚。清乾隆朝陝西巡撫畢沅曾記:墓上生白土,士人呼為貴妃粉,能悅顏色,春日游女拾取饋面。乾隆年間《西安府志》也載:貴妃粉出馬嵬坡上,土白如粉塊,婦女面有黑點者,以粉洗之即除。

  而對楊貴妃的態度,唐時之人即哀憐者居多。兵變后第二年,杜甫就大為憐惜:“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游魂歸不得。”安史之亂后的唐人,常常“憶昔開元全盛日”,對楊玉環也越來越同情。

  最能為楊貴妃“平反”的是李唐皇室。公元880年,唐僖宗李儇被黃巢的“沖天香陣透長安”,逼得效仿老祖宗李隆基再次“幸蜀”,四年后回鑾路過馬嵬慚愧吊祭:“馬嵬煙柳綠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泉下阿環應有語,這回休更罪楊妃。”

  而最讓楊玉環光彩重生的,則是多才又多情的白居易。

  馬嵬兵變50年后,公元806年,在興平縣南一河之隔的周至縣當縣尉的白居易,與文友王質夫、陳鴻同游仙游寺時熱議起楊貴妃,白居易縱情寫出千古絕唱《長恨歌》,陳鴻寫了傳奇史傳《長恨歌傳》。

  一曲《長恨歌》讓李楊愛情名聞天下,讓楊貴妃家喻戶曉,繼又催生無數詩詞歌賦、戲曲傳奇。至今,貴妃出浴、貴妃醉酒、七夕盟誓等經典場景總是引人遐思,惹人心醉。

  特別喜歡白居易詩詞的日本人,更對楊貴妃抱有無限的喜愛,甚至演繹出貴妃沒死,而是在遣唐使保護下東渡日本的傳說。俞平伯對此還曾考証過一番,試圖論証貴妃赴日之可能性。日本學者很愛寫“楊貴妃傳”“楊貴妃傳奇”之類的故事。

  今天,日本山口縣也有一座“楊貴妃墓”。曾經,還有一個名叫山口百惠的影星自曝是楊貴妃后人。

  梨花帶雨的楊玉環,梨花帶雨般禮佛之后,既走向了仙界,也走向了人間。 (黃博   興平市楊貴妃墓博物館館長袁軍憲對此文亦有貢獻)

 

(責編:木勝玉、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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