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煙火氣的人 書信裡的蘇東坡與陳季常

2020年10月21日08:46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有煙火氣的人

【其友】  

“故宮博物院藏蘇軾主題書畫特展”第一單元“勝事傳說夸友朋”所展示的作品中,聲名顯赫的大家作品很多。而吸引我的,則是《新歲展慶帖》《人來得書帖》合卷,兩帖都是蘇東坡寫給他的好朋友陳慥陳季常的。

《新歲展慶帖》前帖縱30.2厘米,橫48.8厘米,后帖縱29.5厘米,橫45.1厘米。據徐邦達先生考証作於北宋元豐四年(1081年)春天,蘇東坡46歲,寫在他的天下第三行書《黃州寒食詩帖》前兩年。信中大意是蘇東坡告訴陳季常,李公擇要來黃州了,過完正月十五出發,估計月底能到,屆時請陳季常過來見見面。李公擇是黃庭堅的舅舅,能詩善書,是蘇東坡的至交,只是有才無相,林語堂說他又矮又胖。

《人來得書帖》前帖縱30.2厘米,橫48.8厘米,后帖縱29.5厘米,橫45.1厘米。具體書寫時間不詳。信中蘇東坡對陳季常之兄伯誠之死致以了哀悼與慰問。

我向來偏愛古人書札,不必正襟危坐,不必計較書法作品的章法、字法、墨法,提起筆、蘸上墨,在尺素間走走停停、隨遇而安,字裡行間蕩漾的卻是見字如見人的暖暖寸心。這兩封信上的毛筆字,蘇東坡寫得自然流暢、姿態橫生,筆墨的豐腴中藏著骨力,線條的凝重中含著秀逸,一如董其昌帖后題跋所記:“東坡真跡,余所見無慮數十卷,皆宋人雙勾廓填。坡書本濃,既經填墨,蓋不免墨豬之論,唯此二帖則杜老所謂須臾九重真龍出,一洗萬古凡馬空也。”蘇東坡是大文學家,也是大書法家,他的書法,他諸多的名帖不知潤澤了古今多少書法研習者。

然而,這件合卷吸引我的,倒並非蘇東坡的書法,而是收信人陳季常。

蘇東坡與陳季常同為眉州人,兩人情誼頗為深厚。《東坡集》卷五十《岐亭五首序》中記蘇東坡在北宋元豐三年(1080年)正月被貶黃州時,到岐亭北二十五裡山上來迎接他的正是陳季常,而后四年兩人書信頻繁、相見頻繁,蘇東坡說:“凡余在黃四年,三往見季常,而季常七來見余,蓋相從百余日也。七年四月,余量移汝州,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慈湖,而季常獨至九江。”

其實蘇東坡與陳家早有淵源,蘇東坡20多歲時就在陳季常的父親陳希亮手下任過職,不過那時候蘇東坡少年成名、少年氣盛,陳希亮故意端起架子,壓過這位鋒芒太露的晚輩,兩人之間遂生摩擦,成見便越來越深。1063年陳希亮在自家官府后院修了一座凌虛台請蘇東坡作一篇記,蘇東坡乘機報復給他澆了一頭冷水:“東則秦穆公祈年橐泉,南則漢武長楊五柞,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計一時之盛,宏杰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於台而已哉!然數世之后,欲求其仿佛,破瓦頹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荊棘、丘墟隴畝矣,而況於此台歟?夫台不足恃以長久,而況於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天下興衰,一座凌虛台算得了什麼?又怎能長久於世?陳希亮看得明白,但他不改一字,依然吩咐匠人上石勒碑。宋人邵博的《邵氏聞見后錄》裡記陳希亮曾說:“吾親蘇明允猶子也,某猶孫子也。乎日故不以辭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懼夫滿而不勝也,乃不吾樂邪?”蘇明允是蘇東坡的父親,“吾親蘇明允猶子也”是有點過了,陳希亮不過比蘇明允年長了9歲。不過蘇東坡后來應陳季常之請為陳希亮作了《陳公弼傳》,傳中對當年所為也充滿了悔意:“公於軾之先君子,為丈人行。而軾官於風翔,實從公二年。方是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至形於言色,已而悔之。”

我喜愛昆曲十多年,雖然作為一名昆曲曲友近年參加的曲會越來越少、走近劇場看一出昆曲的演出越來越少,但這並不妨礙我對這天籟般水磨之音的痴迷,從《牡丹亭》到《長生殿》,從《玉簪記》到《琵琶記》,愛恨的糾葛在抑揚頓挫的聲調裡如此幽怨、如此纏綿,另有諸如《獅吼記·跪池》這類戲,那是昆曲殿堂裡的心裁別出了。1961年昆曲泰斗俞振飛與言慧珠有過《獅吼記·跪池》的現場錄音,俞振飛飾陳季常,言慧珠飾柳氏,配蘇東坡的老生是傳字輩的鄭傳鑒,三人的演繹堪稱經典之作。

戲裡在演的是,某一回,陳季常赴了蘇東坡的春游之約,歸來第二天蘇東坡去看望陳季常,沒想進門瞧見陳季常之妻柳氏正怒目圓睜地責罵陳季常,罰他常跪池邊,緣由春游之約上蘇東坡請了歌妓做伴。柳氏時而要拿黎杖打他,時而揪他耳朵,季常嚇得渾身瑟瑟發抖,不停認錯求饒。看熱鬧的蘇東坡來為好朋友打圓場,柳氏氣呼呼地則要拿黎杖來打蘇東坡,此時蘇學士、蘇大人成了和事佬。末了陳季常由柳氏揪著耳朵離場。陳季常一邊半回頭望著身后的蘇東坡,一邊用兩隻手在身后向蘇東坡不停甩水袖的樣子十分生動有趣。一出40分鐘的戲,大家看得開心,當了一場“妻管嚴”的喜劇欣賞,不過俞振飛認為,男人懼內分三種:因惡而懼,因敬而懼,因愛而懼,陳季常之於柳氏當屬第三種。

蘇東坡后來寫過一首《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詩主要寫給吳德仁,吳德仁是吳瑛,字德仁,蘄州蘄春人,為當時名士。黃州離蘄春很近,蘇東坡曾到蘄春蘭溪賞春,“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便出自他的《浣溪沙·游蘄水清泉寺》。不過蘇東坡卻未與吳德仁見過面,在詩中詩人表達了對吳悠閑生活的向往,說自己學道、陳季常念佛,都不及吳生活得自在洒脫。然而《寄吳德仁兼簡陳季常》這首詩,最出名的兩句是:“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陳季常自號龍丘先生,“獅子吼”在佛經中指如來正聲,蘇東坡本意說陳季常研習佛理,聽到講解教義,好似獅子吼聲振聵發聾,手裡的拄杖墜地。誰知傳到民間成了戲笑龍丘居士的可憐,談起佛學、佛法,往往整夜都不睡覺,然而,一聽到妻子洪亮的怒罵之聲,嚇得驚慌失措,連拐杖都離了手。偏巧柳氏是河東人,“河東獅吼”於是成了婦人脾氣暴躁凶悍的代名字。陳季常自此落下懼內的聲名,於是有了這出《獅吼記》,坊間盛傳出了“河東獅吼陳季常,千古風流蘇東坡”的名句。“河東獅吼”至今為人們津津樂道。

蘇東坡的“朋友圈”中,聲名顯赫的大家很多。為何陳季常引起了我寫文的興趣,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和蘇東坡一樣,是個活潑潑,有煙火氣的人。

《新歲展慶帖》《人來得書帖》合卷歷經900多年,遞藏有序,今天完好地保存在了北京故宮博物院,繼續訴說著它的故事。 (作者:唐吉慧,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上海青年書法家協會副主席)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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