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正在进行,拿命办学的女高校长张桂梅是怎样“炼”成的?

徐元锋

2020年07月08日08:40  来源:人民日报客户端
 

6月29日下午,云南省授予张桂梅老师“云岭楷模”的专场发布会在昆明举行。会上,主持人泪流满面,现场观众流着泪数次集体起立向她致敬。上台给张桂梅颁发荣誉证书时,云南省委副书记王予波向张老师三鞠躬,表达崇高敬意。参加完发布会,张老师就匆匆上车,返回二百多公里外的丽江华坪——高考在即,她放心不下“女子高中”。

这位63岁的“老太太”,是丽江华坪女子高中党总支书记、校长,华坪儿童福利院院长。她荣誉等身,赢得无数尊重,却孤身一人,浑身是病,这几天各种自媒体都在向她表达敬意。她是各民族学生的“老师妈妈”,是136个孤儿的“事实妈妈”,把1600多名山区贫困女生免费送入大学,事迹影响和鼓舞了许多人,堪称一个“超人”和“传奇”。连续十多年关注,记者一直努力去理解张桂梅,看看她是怎样“炼”成的。

一枝“野玫瑰”变成了“桂梅”

先从张桂梅老师的童年说起。

张老师祖籍黑龙江省牡丹江市,1957年出生在一个开满野玫瑰的地方——“赤玫火笼”。她本是家里的第12个孩子,因为各种原因,剩下来的连她在内只有6个,当然她是最小的。母亲生她时已48岁,她和姐姐、嫂子的有些孩子年龄相仿。母亲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父亲慈爱又严厉,为家庭生计奔波,她也是在哥哥姐姐背上“滚”大的。

该起名字了,父亲说“就叫玫瑰吧”。姐姐去报户口时,管户籍的同志不会写“玫瑰”,说“就叫‘桂梅’吧,这俩字我会写”,于是“张玫瑰”成了“张桂梅”。小桂梅平时调皮,“假小子”似的,被人称作“五猴子”。她没读成幼儿园,上小学时当上班长。张老师回忆,那时候也逃学,还抓毛毛虫吓唬同学,但成绩不错,还跳了一级。

那个火热的年代,张桂梅学会的第一首歌是《东方红》,烈士墓前宣誓成为少先队员。中学时,《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等文章她烂熟于心,二百多页的《毛主席语录》能从头背到尾。她还成了班里的文艺骨干,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主演江姐,13岁时内心就以江姐为人生榜样,最爱唱的歌是《红梅赞》。《保卫延安》《三千里江山》《小二黑结婚》《红旗谱》等,是平时的捧读书目。

如今看来,张老师从小就有英雄情结,红色的种子早已种进心田。当女子高中办不下去,她在没跑的老师里发现6名党员时,简直如获至宝。女子高中的红色教育渗透到每个细节,这和“张校长”个人紧密相关——在最困难的时候,张桂梅拿江姐等革命先辈自我激励。

张老师意志力超强,常年忍受着一般人难以承受的病痛折磨,换做别人或许早就垮了。梅花香自苦寒来,她的名字多了另一层寓意。张老师那代人,多有着浓郁的英雄主义情结,吃过许多苦,战天斗地、信念坚定、理想高涨,时代色彩鲜明。她幼年时一次负气跑进大山,遇到狼差点被吃掉。她和父亲进山拉薪柴,翻车被埋在柴堆里。她曾不小心引爆日本鬼子当年埋下的炸弹,被掀起的土石掩埋,又大难不死。那个时代,人们对党和国家的感情炽热,也洋溢着集体主义的乐观精神。张老师当时作为小学班长和积极分子,耳濡目染更多更真切,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玫瑰”变“桂梅”,是偶然也像一种宿命。

女子高中校办主任张晓峰介绍,2018年,江姐的扮演者孙少兰老师慕名来学校参观,一见面就与张桂梅紧紧拥抱。孙绍兰感慨,自从扮演江姐,自己遇见再难的事都没流过泪,但在女高流泪了——她想不到滇西北大山深处,也有一群红色基因的传承者,让信念之花绽放高原山野。

“水激石则鸣,人激志则宏”

张桂梅在山区教育上的成就,首先归因于她是个好老师:在教育方法上注重因材施教,摸索出民族落后山区学生教育的规律;把育人当做教育的前提和目标,榨干自己帮助学生,走到学生心里;通过家访走进大山深处,了解孩子家庭和成长,竭力改变教育背后的贫困。秉承仁爱之心,张老师“让教育走的更深更远”。

迫于生计,张桂梅初中时来过一次云南投奔姐姐,但因水土不服又回到了东北。18岁,母亲已去世了,她又不得不来到云南,扎根支援边疆。张老师参加工作一开始并不是老师,而是在林业系统做一线行政,其实就是服务大山里的伐木工作:她曾因为“晕水”不敢过河,目睹过年轻的工友发生伐木事故,吃过不少苦也很充实,还任了林场的团委书记。后因林业子弟学校缺老师,而丈夫正是校长,她转岗从零开始教学,还带出了不错的毕业班。此前,她结束了不解风情的“大仙姑”生涯,和丈夫结婚——接新人的队伍还把她一个人落下了。后来,张桂梅考取丽江师范学校,毕业后和丈夫调到大理教书。

张老师和丈夫在大理度过了最幸福的时光,但好景不长,丈夫1993年底查出胃癌晚期。陪伴了丈夫14个多月,他们花光了积蓄,也为借钱备尝世态炎凉,但最终没能留住丈夫。丈夫去世后,张桂梅1996年离开伤心之地大理喜洲,调到条件更差的丽江华坪了此余生。刚开始,她在中心中学教书。1997年下学期,又调到刚组建的、条件更差的民族中学。

1997年4月,张桂梅查出子宫肌瘤,“因为没钱也不好意思刚调来给小县城添麻烦”,张老师把诊断书放进抽屉,她玩命上课,忍着剧痛还装作若无其事,在四个教室间艰难挪动。那时候,一个飞来的罐头盒都能将她击倒,坐在泥水里爬不起来。坚持着送走中学毕业班,1997年底她的肿瘤又复发了……

连续的命运重击,怎么挺过来?

张桂梅告诉记者,一是山里的学生太穷了太苦了,又那么善良懂事,让自己想帮帮他们;二是县里面知道她的事迹后,县政协委员们向她三鞠躬致敬、县妇代会上纷纷给她捐款等,让自己咬牙回报这份恩情。其实,张老师当时就把政协委员和妇女代表们的12370元捐款,又捐给学校架电用了。回首这段往事,张老师感慨,“水激石则鸣,人激志则宏”,帮助别人,反而减轻了自己的痛苦。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节衣缩食甚至不吃肉,省出工资帮助学生,把丈夫留下的唯一一件毛背心,给了发高烧的学生……

张老师说过,在华坪的二十多年,是一生中最精彩的,也是痛苦、劳累、贫穷、快乐的,这片土地接纳了我,给了我一个绽放人生异彩的舞台。有时也动摇过,被人误解,不理解,想一走了之,觉得自己已做得差不多了,可是静下心来想想,我连这点打击都经受不了吗?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吗?为了救我,一位企业家带来城里办事的钱,2000多元全部掏出来,我都不知道这人是谁。这么一想,又觉得惭愧。

“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吗?”这里的人有恩于我,欠人情要还——这是她的做人准则,也是靠这个不断自我激励爬坡过坎,在长期的坚持中,她创作了一个又一个奇迹。

从仁爱之心到“救一个算一个”

在张老师的事迹里,许多人不能释怀的一点,是她对亲人的态度:自己虽然孤身一人,但哥哥、姐姐去世时她都不在身边,年龄相仿也是最亲近的外甥住院急需用钱,她却把“兴滇人才奖”的30万奖金捐给了丁王小学建新教学楼。姐姐去世她不知道,打电话问家里人,人家反问她:告诉你有用吗?

外甥坚定支持张老师,是她无话不谈的吐槽对象——其实这种人,在她的圈子里没几个。2001年,张老师担任华坪“儿童之家”福利院院长,后面因经费紧张她四处“化缘”筹款,带孩子上街卖过鞋子和花。这段时间,福利院用的卫生纸几乎都是这个外甥捐的。2006年,外甥重病在昆明住院,姐姐给她打电话说,四川这边的亲戚都表示了,我这边就你一个亲人,你不表示我怎么见人?何况你现在也有钱——张老师的“兴滇人才奖”30万可是要公示的。张桂梅觉得这钱不是奖给她个人的,都没敢经过自己的手,直接划到了县委组织部的账上,全部用于丁王民族小学。张老师自责的说,外甥走后,福利院里还高高堆着他捐的卫生纸。

2008年,正是张老师日思夜想的“女子高中”建校最吃紧的时候,东北老家来电话,说她哥哥不行了。张老师为了在电视台做节目要一笔企业家的捐款,错过了见哥哥最后一面。张老师后来解释说,错过这个机会,我到哪去找好几十万啊!姐姐病重在云南住院三个月,她没有去看一眼,因为一直在外开会、找钱,偶尔回华坪一趟,又被福利院的孩子们围着……

张老师曾说,我无法向至亲解释:对家人的无情是因为对其他人的爱,一份更大的爱。我也怕死,也怕撑不到学校建成就会死掉,所以我要利用好每一次机会让学校能尽快建成,让山村女孩尽快入学,那样我才能死得安心。这背后,对山区教育的锥心之痛,一般人也很难和她一样感同身受——那里的险路少人走过,那种穷困少人见过。

彼时云南的精准脱贫尚未开始,许多美丽的地方背后,正是赤裸的贫穷。她曾告诉我,许多车轱辘能到的地方外界未必能到,何况是车轱辘到不了的地方!了解张桂梅家访的经历,或许更能理解她对家人的纠结“无情”。办女子高中10多年来,她走过11万公里的家访,走进1300多名学生家。都是何等艰辛的山路啊!

都是怎样困难的家庭啊!包车司机不愿去,正常人尚且心惊胆战,爬山常常几个小时,坐摩托车颠断她两根肋骨。但小脑萎缩行动失衡的她来了,握住家长黝黑皲裂的手,擦去她们脸上的泪水,“命令”随行者捐出随身的钱,脱下外套塞给人家,自己冻成伤寒……她说,女高不是普通的学校,是党委政府和山区贫困群众的桥梁——这话她有资格说。

早在女子高中前,张桂梅在民族中学教书,就藏了一肚子贫困民族学生求学的辛酸故事。从仁爱之心到“救一个算一个”,让她再体贴周到对亲人确实也难。不过遗憾终归是遗憾,年龄不同心态也不同,如今自己身体不好甚至时常有死亡威胁,想起自己的身世和亲人们,“强人”张老师应该也一声叹息。

“你想我了,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不要以为张桂梅是个好相处的人,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急性子,脾气不好易敏感,并且爱憎分明,“看不上的人也懒得搭理”。福利院里陪着妈妈张桂梅来领奖的吴思思就说,妈妈在福利院里和蔼可亲,但在女子高中骂起老师来很吓人。当然因为吴思思的早恋倾向,妈妈还是拿伞柄打了她,这一打,打出了吴思思在学校的“进步奖”。

但可以想象,没有“斗争精神”,张老师怎么可能办起女子高中?从一个“苦命的女人”,到“生命的强者”,张桂梅个性强悍。她和疾病斗和老天斗,说“我就看老天能把我领走不”,说“不能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休止的看病上”;她和贫困斗,“挽救一个女孩拯救三代人”,探索教育扶贫二十多年;她和老师学生“斗”,不带党徽的党员老师要扣钱,把女老师气哭;去山里家访,当场烧了学生床底下的言情小说;她和自己斗,从不让自己闲下来苟且浮生;她去家访现场要求乡干部答应给学生家修路,乡长不敢得罪她也很为难:去哪里找项目啊!但就是这么一个人,没人不打心眼里佩服,没人说她人不行……

许多人说,张老师所作所为时常会挑战“三观”:对“外人”慷慨对自己和家人“吝啬”;不信医生的话凭自己的经验和感觉行事;管理学校苛刻而且搞“应试教育”还理直气壮的;对学生呕心沥血却要求她们“忘了张桂梅和女子高中”……更大的疑问有:是为了荣誉吗?完全牺牲自我值得吗?是不是性格有缺陷“一根筋”?

张老师说过这样一段话——有人说我爱岗敬业,有人说我疯了,也有人说我为了荣誉,也有人不理解。一个人浑身病却不死,比正常人还苦得起,男老师被我拖垮,女老师累得哭。有种精神撑着我,说到底是共产党员的初心和使命,让我直面这片热土时,心里不愧。

张老师1998年入党,当时已经41岁了,算不上“觉悟早”,但她的热爱那么纯洁热烈。她听不得别人说共产党不好,说“你可以说某个干部不行,但不能说共产党不行”。有一次,一个老板搭车捎她回华坪,半路上因为说党和国家这不好那不好,她当即要求停车下了车,好说歹说,还是搭别的车回去。这一方面是她年幼时就“渗入血液的红色基因”,另一方面,也是于山区教育的千难万难中发现,没有党委政府和组织支持,个人的理想终究是理想而已。还有一点,是张老师的个性品质和党的宗旨气质那么一致——当初她要报华坪的救命之恩,成了为人民服务的初心;就那么一根筋甚至“想法有些幼稚”往前走,反而成就恢弘了她的“斗争精神”。

张老师甚至几次给华坪县领导反映:能否把自己的丧葬费预支出来,用到孩子们身上,自己火化后“骨灰撒到金沙江就行了”。这种“无我”境界,也是一种精神有皈依的幸福吧。当时有人问她:那样我们想你了去哪里看你?张桂梅说:你想我了,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高考正进行,张老师说女高学生考不上清华、北大她不死心,今年她的愿望能实现吗?但无论如何,这个完美主义者和不知疲倦的“永动机”都会玩命继续工作下去,“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虽然这8个字对她的诠释,远不够完美。

(责编:徐前、朱红霞)

推荐阅读

飞向蓝天的“卓玛”(身边的小康故事)  “卓玛,飞机能飞多高啊?”“卓玛你去过哪些城市了?”……每次回家,格茸卓玛仿佛是村里的“明星”。 格茸卓玛的家乡在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香格里拉市小中甸镇团结村。这个很多人没有坐过飞机的村子,却走出了一位在飞机上工作的女孩。 作为东航…【详细】

要闻

云南新增19例境外输入确诊病例  人民网昆明7月27日电 (符皓)据云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通报,7月26日0时至24时,云南无新增本土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和无症状感染者。新增境外输入确诊病例19例、无症状感染者3例。确诊病例治愈出院2例(境外输入),无症状感染者解除隔离医学观察2…【详细】

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