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常在 松茸飘香
立秋过后,罗兴保终于迎来了松茸出土的日子。
8月16日这天,他冒雨上山,刚进山十来米,就在一处松林下,看到了5朵大小不一的松茸紧挨在一起,有4朵已经达到采集标准。
正在采集松茸的罗兴保。罗翠英摄
罗兴保有些激动。他立马蹲下身,用手轻轻扒开松茸根部缠绕的苔藓和枯叶,用削尖的木棍,从旁边朝着松茸的根部缓缓斜插进去,手在木棍末端轻轻往下一压,松茸便从土中被撬起。
剩下一朵不到3厘米的“'童松茸”,他并不急于采集,而是从地上抓起一把松叶,小心地覆盖在还未成型的菌盖上。
采集有法,采集有度,这是罗兴保多年恪守的准则。
罗兴保今年45岁,家住云南省楚雄州南华县五街镇咪黑们村开们小组。他与组里其他3户村民一起,共同承包了村小组一片林地的松茸采集权(含其他野生菌),承包面积近1000亩。
今年雨水来得晚,松茸出土时间较往年有所推迟。罗兴保一度担心松茸减产,影响承包收入,但在采到松茸的那一刻,笑容终于浮现在他的脸上。
走在山林里,罗兴保又不断看见菌窝里有松茸冒出土,有的菌窝最多竟有10多朵。
罗兴保又有了信心:“20年来,村里的山林保护得好,松茸的菌窝总体呈上升趋势,产量肯定会有保障。”
开们小组山林里生长的松茸。罗兴保摄
无人问津的“山鸡枞”变成香饽饽
松茸被称为“菌中之王”。
在中国,松茸主产区主要分布在云南、四川、西藏及东北地区。
因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而产量又相对较低,松茸市场价格居高不下。不过,在云南,松茸并不是生来显贵。
至今,在楚雄当地的采菌人口中,还流传着这样一个关于松茸走俏的故事——
20世纪80年代初,有日本商人到云南寻找松茸,在云南当地一份报纸上刊登了消息。
楚雄禄丰人起自忠看到后,发现报纸上登出的松茸图片跟楚雄当地俗名“山鸡枞”的菌子很像。
在当时,“山鸡枞”在云南根本没人要,乡民有时在山上遇到,还会用脚踢开。看到商机的起自忠随即带着“山鸡枞”样品赶往昆明,找到日本商人下榻的宾馆。经日本商人鉴定,“山鸡枞”就是松茸。日本商人如获至宝,当即便与起自忠签下了供货合同。
自此之后,“山鸡枞”变身松茸,价格逐年见涨。
作为云南的产菌大县,南华是有名的“野生菌之乡”,也是有名的“松茸之乡”。
据公开资料显示,南华全县有260余万亩林地,适宜松茸生长的林地面积多达70万亩,全县松茸年产量超过200吨。
而罗兴保所在的开们小组,更因盛产松茸而名声在外。在众多野生菌收购商中,一直有“南华松茸看五街,五街松茸看开们”的共识。
靠山吃山,变成香饽饽的松茸,自然成了开们村民增收致富的“香饽饽”。
不过,烦恼也随之而来。
罗兴保示范如何采集松茸。罗翠英摄
无序采集之殇
“松茸对生长环境极为挑剔,只长在有松树和栎树的林下土壤中,一旦生长环境遭到破坏,再生的可能性非常小。”多年从事野生菌保护研究的南华县林业和草原局林业工程师自正权透露,在松茸走俏的同时,南华县村民砍柴、放牧、毁林开荒等传统生活方式,也在逐步侵蚀着松茸的生长环境。
如何稳定松茸的产量?
自正权和一些野生菌研究专家也曾做过尝试:将成熟的松茸捣碎,浸泡在水里,然后将水连同松茸渣喷洒在山林里。
功夫下了不少,人工繁育松茸的试验收效甚微。
而随着松茸价格持续走高,大家一哄而上,采集方式不规范、无序采集等也让松茸面临着“竭泽而渔”的命运。
对此,罗兴保深有体会。他回忆,早些年,每年7月至10月,开们松茸出土的季节,远近的村民蜂拥而至。
家门口的“宝贝”被外面的人夺走不算,粗暴的采集方式也容易让菌窝遭到破坏,导致来年松茸出土量锐减。
一开始,开们村民的应对办法很直接。在松茸出土的季节,村里发动全体村民参与巡山,甚至夜晚还安排村民在山上轮流值守。
试行下来,时间和精力成本耗费不少,村民内部又面临如何分配的难题。
开们小组山林里生长的松茸。罗兴保摄
从“封山育菌”到“包山采菌”
上世纪90年代末,位于金沙江水系和红河水系上游的南华,被列为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重点县,境内的大部分山林被纳入公益林范畴,实行“封山育林”管理。
“以‘天保工程’为契机,南华结合野生菌资源丰富的实际,对全县200余万亩林地实施了‘封山育菌’管理。”自正权介绍,在“封山育菌”区域,安排了护林员巡护管理,实行“六不准”政策。即不准毁林开垦、不准挖土采石、不准砍树割草、不准放牧、不准使用农药化肥、不准采集童菌及过熟菌。
“封山育菌”守住了松茸的生长环境,但如何守住人、让规范采集执行到位,管理还得进一步精细化。
“包山采菌”应运而生。
其实,早在1995年,在当时五街乡(后改为五街镇)芹菜塘村,就有村民尝试承包村里的房后山采摘松茸和其他野生菌。这一经验得到了政府部门的大力推广。
“与其被别人采走,不如我们承包自己采。”2001年,在大部分村民提议下,开们小组尝试“包山采菌”。
“承包金分配到个人,无论男女老少,一视同仁。承包价格随行就市,一年一议。”罗兴保介绍,每年农历6月,村里就会召集村民开会,参照上一年松茸产量及收购价格,公开竞价承包。
据介绍,从2001年启动“包山采菌”至今,开们小组的松茸采集承包金标准已从500元/人增长至2021年的1500元/人。
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开们小组现有77户408人,按人均1500元算,2021年包括罗兴保在内的10余个承包户,支付给村民的承包金就有61.2万元。
“‘包山采菌’后,村里人若私自去采菌被发现,将取消其承包金分配资格。”罗兴保说。
“松茸是我们的宝,要保护好!”承包户与村民利益共享,结成了紧密的利益共同体,村里小孩自小就会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中树立起保护松茸的意识,自觉参与守护山林。
从一个事例,可看出开们村民守护松茸的决心。一直以来,开们小组有一片耕地较为偏远,耕种不方便。2005年,村民商议修条机耕路延伸到地里。但考虑到机耕路要穿过一片生长松茸的松林,大家最后决定“半途而废”——将路修到离耕地100米左右的地段便不再向前。
开们小组的“包山采菌”实践,只是南华守护野生菌资源工作的一个缩影。
据介绍,目前南华境内推行“包山采菌”的山林面积已达50万亩,野生菌基地建设实现了由粗放型管理向集约型管理转变。
罗兴保承包采集松茸的山林。人民网 符皓摄
在仪式感中享受青山的馈赠
包山采菌,松茸变成了“家养”的野生菌,没有外人争采的压力,采集看似轻松了许多。
实则不然。
采集松茸,既是一项体力活,也是一项颇具仪式感的技术活。
不信?且看罗兴保分享的采集经验:
“采集松茸不能用刀具,用棍子也不能插得太深,不然容易铲断根脉。也不能用手直接拔,不然松茸表层的绒毛会被磨掉,松茸容易发黑发粘,不易保存。”
“‘童松茸’不能采,要让它长到5厘米以上。”
“松茸有缺口和虫眼会影响等级评定,所以遇到‘童松茸’还得精心用生态薄膜和腐殖质小心覆盖,对其‘保育促繁’。采完后还要回收薄膜。”
“每个菌窝一定要留一朵质量较好的松茸,让其自然成熟、凋谢,让孢子传播留种。”
……
这些繁琐的程序,罗兴保和他的合作承包户,几乎在每个菌窝都要执行一遍。
“每天8点进山,中午只能吃干粮,下午5点左右才能采收完。”1000亩山林走下来,辛苦自不必言。
“比起种地和外出打工,采松茸是一件开心的事,最轻松了。”上一年,罗兴保一家靠包山采集松茸,两三个月的时间收入超过3万元,他十分满足。
8月16日这天,罗兴保采到了5公斤松茸。出山后,不用到集市上,路边早有收购商等候多时。按照等级,每公斤400元至500元不等。算下来,这天收入超过2000元。
“这几天捡到比较多的还是其他野生菌,按往年经验,到9月,松茸还会更多。”把采到的松茸出售后,罗兴保把空箩筐背在身上,开始往家走。
他的背后,是一片雾气缭绕的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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