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一條魚:瀕危物種滇池金線鲃“沉浮”啟示錄

2020年05月15日08:18  來源:人民日報客戶端
 

理想的,或者說未來的滇池水體,是什麼樣子?

1月20,在雲南考察的習近平總書記來到滇池星海半島生態濕地,察看滇池保護治理情況。現場一個玻璃“生態缸”引人注目:雪白淡雅的海菜花盛開水面,滇池金線鲃游弋穿行,背角無齒蚌棲息缸底。負責生態缸布置的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博物館副館長李維薇介紹:“海菜花、金線鲃和無齒蚌分別代表的是滇池土著植物、魚類和螺蚌,這個微縮版生態系統,是今后滇池水域有望達到的理想狀態。”

她接著說:“滇池保護治理已經進入一個嶄新的窗口期,也迎來了科技創新的機遇期。從工程治理為主逐漸轉向,越來越多本土物種將回歸、重現,滇池生物多樣性更豐富,形成立體平衡的生態系統。”

那條陽光下閃光的金線鲃,被稱為“滇池古董”:三百多萬年前滇池形成時它就存活其中,然而隨著生存環境被破壞,上世紀八十年代它從湖體消失﹔隨著人工繁育技術的突破和增殖放流活動持續進行,如今在入滇河流盤龍江上游,又重現了它的種群身影。一條魚的命運和滇池如此休戚相關,給當前的湖泊治理修復以啟迪。

從瀕危國家II級保護動物,到如今千萬尾級的人工繁育能力﹔從野外罕見的極小種群,到山區養殖品種﹔從退出湖體向人類發出警告,到重新入湖對滇池水體進行生物治理——位居“雲南四大名魚”之首的滇池金線鲃,經歷了怎樣的“興衰沉浮”?

消失之謎:滇池向人們發出的“早期警告”

潺潺流水清澈見底,雲南光唇魚、昆明裂腹魚、雲南盤鮈和滇池金線鲃成群結隊搖頭擺尾游蕩。簇簇海菜花順水漂浮,花朵點綴水面。暮春時節記者來到昆明嵩明黑龍潭,似誤入桃花源,見到了久違的海菜花和野生魚,心情頓感舒暢。

同來的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所潘曉賦老師“一語催深夢中人”:“想想吧,以前五百裡滇池,條條入滇池河流,都這樣子!”

當這種滇池奔來眼底,該是怎樣“喜茫茫空闊無邊”?但俱往矣!滇池污染在世紀之交達到頂峰,人們看到的是藍藻爆發后“綠油漆”般的滇池水,陣陣惡臭讓人避之不及。就像詩人的哀嘆:你是否真有過那些——湖藍、碧藍、湛藍、深藍、孔雀藍?曾經的許多滇池風物,也留在了文獻或記憶裡。別的不說,滇池金線鲃就是例証。

滇池金線鲃俗稱金線魚、小洞魚,曾是滇池的“旗艦物種”。成魚喜食小魚小蝦,為“雲南四大名魚”之首——其他三種是洱海的大理弓魚、撫仙湖的鱇浪白魚和星雲湖的大頭鯉,可謂高原名湖育名魚。

可金線鲃上世紀八十年代在滇池湖體中消失了,什麼原因?

中科院昆明動物所的楊君興研究員長期和魚打交道,至今已37年。他解釋:“原因是綜合性的,主因是生存、產卵環境巨變,還有競爭不過外來物種,濫捕和水體污染也是原因。”

滇池金線鲃是條“嬌貴”的魚。每年約12月到3月,它都會游到滇池周邊泉眼和地下暗河裡產卵,水溫在18-20度,須是干淨的流水。它把卵小心翼翼產到水下礫石表面,進入7-8天孵化期,而青、草、鰱、鳙等“四大家魚”孵化期隻有兩三天。這意味著,如果沒了龍潭、地下河這樣的產卵環境,或者產卵洄游通道被阻斷,滇池金線鲃將遭受致命打擊。而上世紀滇池大規模圍湖造田,修建了防浪堤等工程,許多龍潭被砌石成池用來灌溉、取水,加之入滇河道萎縮污染,金線鲃不得不從滇池“逃亡”,“殘存”在周邊一些龍潭裡。

史料記載,滇池圍湖造田從1969年底開工,每天至少有10萬人往滇池裡傾倒石頭和泥土,經過筑堤、排水、填土造田三大“戰役”,歷時8個月,昆明八景之一的“壩橋煙柳”變成烏黑的腐殖土。最終,圍湖造田面積3萬畝。然而多年以后,新造的土地利用率僅達四成,“下雨一包糟,干天火可燒”。從1971至1982累計產糧407萬公斤,不及當年造田大軍用糧的四分之一。當時戰天斗地的造田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和考量,但付出的生態代價無可挽回。

長期以來,滇池也是個生產型湖泊,提高水產品產量“解決肚子問題”任務繁巨。1957年前滇池魚類以本土魚類為主。60年代后期,滇池放養的鰱鳙魚、草魚成為主流,1969年水產品捕撈量3080噸。1973年起,日本沼蝦和秀麗白蝦成為滇池主要捕獲物,1975年水產品產量增至8363噸。上世紀80年代,外來物種銀魚開始成為主產品,單此一項產量曾達3500噸。

滇池漁政監督管理處副處長王勇1988年參加工作,和漁業打交道至今。他說直到2010年,才從水體治理角度往滇池投放本土魚種,也就是人工繁育的滇池金線鲃。之前引入“四大家魚”豐富菜籃子,尤其是附帶來的麥穗魚、鰕鯱魚等,讓金線鲃不堪其擾——鰕鯱魚會吃掉它產在礫石上的受精卵。

楊君興說:“金線鲃等土著魚類在繁殖方面的‘脆弱嬌貴’,恰恰說明它們對滇池健康水體環境依賴程度高,總書記說山水林田湖草是一個生命系統,這個系統環環相扣,缺了那個鏈條都不行。”他認為,滇池金線鲃退出湖體,其實是在向人類發出早期警告,說明滇池已經“生病”了,但這個警告當時沒被重視,或者說沒被聽懂。

滇池消失的不止金線鲃。上世紀60年代,滇池裡有土著魚26種,現在湖體中隻存有4種了。目前滇池土著魚類有15種瀕危或易危,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的8種。

金線鲃屬一共有70多個種類,在鯉科裡算物種豐富的家族了。如有滇池金線鲃,也有撫仙湖的撫仙金線鲃和陽宗海陽宗金線鲃——站在昆明梁王山頂,就可以一覽三湖勝景。那麼一種金線鲃即使滅絕了,又有多大影響?

洞穴生物是地球上最神秘的生物類群之一,是研究生物極端環境下生存適應的絕佳素材。楊君興介紹:“每個生物都是一部‘天書’,蘊藏著隱秘的地質知識和進化信息,一個物種消失了,書裡的一頁紙就撕掉了。”

同在中科院昆明動物研究所工作的王曉愛博士從遺傳多樣性的角度來理解生物多樣性,她說:“有物種多樣才會有遺傳的多樣性,由此帶來的豐富基因是人類應對各種不確定變化的資源庫,比如應對各種流行傳染病等也需要借助基因研究,不能因為現在‘沒用’就不管,‘物種用時方恨少’。”

繁育之功:“抓住上蒼留給我們的最后機會”

2003年的一天,楊君興接到一個陌生的越洋電話。

對方自稱是全球環境基金(GEF)的,計劃資助他進行滇池水生生物多樣性恢復研究,並表示願提供98萬美元科研經費。楊君興第一反應:“不是詐騙電話吧,那麼多錢拿什麼還?”

電話是全球環境基金東亞和太平洋地區生物多樣性官員托尼•維克多打來的,錢由世界銀行發放,屬於贈款——楊君興團隊此前完成了撫仙湖鱇浪魚的人工繁育,引起GEF關注。有了這筆錢,楊君興把目光轉向滇池金線鲃,他早就對這條魚“寤寐求之”了。

2004年中科院昆明動物所在昆明大板橋建立珍稀魚類繁育基地,約有23畝。潘曉賦回憶,從單位坐一個多小時74路公交車,然后轉11路公交車,到大板橋,再換“摩的”花五塊錢才到基地,基地四周是連片農田。

有了經費和基地,楊君興團隊開始野外尋魚。他們走遍了滇池周邊散布的龍潭和溪流,最終在嵩明黑龍潭和牧羊河找到了很小的野生金線鲃種群。如今在辦公室追憶,楊君興說:“這可能是上蒼留給我們拯救滇池金線鲃的最后機會,而沒有中科院、雲南省發改委、環保廳和科技廳的支持,我們也走不到今天。”

滇池金線鲃在野外生存良好,但來到實驗室不繁殖了,池塘裡的金線魚精子和卵子始終不成熟,沒法人工授精,有些魚甚至不排精。

研究人員開始一項項分析滇池金線鲃繁殖所需的條件:要吃什麼才能幫其性成熟,讓餌料配方高度吻合其“野外食譜”﹔在野外自然繁殖所需的溫度、水流、光照條件,然后人為營造產卵環境……

寒來暑往,楊君興團隊圍繞滇池金線鲃走過三年多。楊君興說:“魚類不會說話,繁殖期又習慣隱蔽起來,隻能靠一點點觀察積累。”

潘曉賦自基地成立就駐扎下來,滇池金線鲃在夜間活動,繁殖期他們就睡在魚塘的埂上。“搞科研將就魚不能將就人”,潘曉賦回憶:“晚上觀察魚累了,翻個身能看見滿天星斗,也是樂趣。”在那些個不眠夜裡,潘曉賦給出生的兒子取名浩銘:希望在浩渺的滇池裡,銘記下這一筆。

出苗了!2007年,實驗室終於繁殖出300多尾魚苗。楊君興團隊摸索出金線鲃性成熟規律后,其受精率從一小時以上受精三成,提高至到半小時內受精七成。此后,滇池金線鲃胚胎發育、仔稚魚的食性轉化與生長、魚的繁殖力以及卵徑大小與胚胎存活的關系等立項課題,也一個個搞清楚了。

3月中旬,記者來到大板橋的魚類基地。斗轉星移,一條機場高速讓去程縮短了許多,基地周邊建起水庫搬遷戶的新房,滬昆高鐵飛架眼前。在孵化車間,直徑兩三米的鋼盆裡,能看到滇池金線鲃的幼魚密密麻麻。年輕的張源偉博士指著受精卵說:“魚卵就粘在附著物上面,從最初繁殖三百尾到如今上千萬尾,金線鲃的種保住了!”

一個物種的保存有四個層次:種群保存、個體保存、細胞保存和分子保存。王曉愛自稱“養細胞”的人——把滇池金線鲃的細胞“凍”在零下196度的液氮裡,需要時再恢復活性。除了滇池金線鲃,她還給30多種雲南土著魚“建檔立卡”,實現細胞水平的保存。王曉愛也是楊君興老師的博士,張源偉是她同學和老公。從老一輩科學家身上,年輕的他們讀懂了情懷和責任。張源偉掌握了滇池金線鲃和鯉魚的雜交技術,十分有利於產業化推廣,這意味著專利和錢。如今代替潘曉賦在基地扎根的他卻說,光圖錢就不在這裡干了。

須知,在號稱“生物王國”的彩雲之南,有淡水魚類629個種類,其中土著種594種,約佔全國淡水魚類的四成,居全國之首,而目前雲南處於滅絕、極危、瀕危和易危的土著魚有138種。從這些數字中,不難領會楊君興團隊工作的特殊意義。楊老師說,“保護生物多樣性具有全球價值,我頭發白了,但還有很多瀕危魚類等著我們。”

出來實驗室,滇池金線鲃將面臨兩個方向:放流進入滇池水體,重新回到祖先們的世界,淨化滇池水體﹔人工養殖可持續開發利用,“游”回市民餐桌,增進民生福祉。從2010年開始,滇池水體首次放流金線鲃,就是楊君興團隊人工繁育的魚苗。十年以后,它們活的怎麼樣?

生態之治:生物多樣性恢復需要“繡花功夫”

春暖花開的時節,一條新聞格外引人關注:36隻鉗嘴鸛現身滇池濕地。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的彩鹮,也重現滇池。滇池周邊記錄到的野鳥不斷刷新,包括翻石鷸、鐵嘴沙鸻、三趾濱鷸、白翅浮鷗等一二十種。這幾年,滇池湖濱恢復起來的濕地,成了天然“鳥窩”。經過10余年修復,滇池湖濱形成了寬約200米、面積約33.3平方公裡、植被覆蓋八成的生態帶,一條“綠龍”護滇池。

從“九五”規劃就被納入國家重點流域水污染防治,滇池治理是事關雲南全局的大事和生態文明建設重點工程,雲南省、昆明市全面實施“六大工程”,一屆接著一屆干。2016年全湖水質由劣Ⅴ類上升為Ⅴ類,首摘“劣Ⅴ類”帽子﹔2018年上升為Ⅳ類,為30年來最好﹔2019年滇池全湖水質繼續保持在Ⅳ類。鍥而不舍20多年,滇池治理成效明顯,也從單一治污向“污染治理與生態恢復並重”轉變。

滇池高原湖泊研究院的潘珉,高度評價當年環湖截污和“四退三還”的滇池治理之功,其中“四退三還”指通過退塘、退田、退人、退房,實現還湖、還林、還濕地。“人退湖進,休養生息,是滇池生物多樣性的‘產床’”,她說:“通過工程性措施先解決外源污染問題,再轉向湖體水生態治理,也是國際湖泊治理的共性經驗。”

在生物均衡、生態健康的湖體裡,不該“一魚獨大”。2010年來,人們累計向滇池放流了180多萬尾金線鲃。同時還有滇池高背鯽、雲南光唇魚、滇池銀白魚等土著魚——它們都經歷了在滇池裡消失又重現的“命運沉浮”。

潘曉賦介紹,金線鲃處於滇池食物鏈高層,捕食銀魚等小魚小蝦,小魚蝦們吃浮游生物,而浮游生物是藻類們的最大消耗者,又正是藻類導致水體如綠油漆且臭。作為滇池最重要的旗艦物種,金線鲃的繁盛,能改善魚類群落的結構配比,還能幫助其他土著魚類恢復種群。

然而放流十年,金線鲃在滇池裡的種群恢復仍不理想。人們雖在盤龍江上游發現了放流金線鲃的種群,“但沒有發現小魚苗,說明人工放流的魚可能沒繁殖”,王曉愛有些失望。為何呢?楊君興分析,一是放流數量少,在滇池裡找到宛如大海撈針﹔二是說明滇池的整體生態環境還不健康理想——對金線鲃來說,龍潭、暗河的洄游環境依舊被阻斷著,“天然產卵場”恢復不夠。

研究人員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滇池邊許多寺廟裡的龍潭溪流,還能保留一些土著魚的野生種,周邊生態也破壞較少。潘曉賦說:“學術上注意到‘神山聖境’對物種的保護作用,說到底是敬畏心理使然,人們對大自然的認識‘去功利化’。”

滄海桑田,要恢復滇池金線鲃的“生境”談何容易!但如果以生物多樣性作為衡量指標,滇池金線鲃就像試金石和航標燈,激勵人們向更高水平的滇池治理邁進!單單以龍潭為例,它們有的干涸湮沒,有的被截斷成取水口,有的歸誰管理都說不清楚,而吐納連通的龍潭,都曾是滇池的一部分。潘珉認為:“如果說工程治理見效快且顯見,那麼滇池生態治理和生物多樣性恢復,則要長期下繡花功夫,工作瑣碎更須尊重科學。”

從生態之治出發,人們將面臨思路創新調整和指標的平衡取舍。比如當前湖泊治理高度關注水質指標,是幾類水甚至決定工作成敗。從這根指揮棒出發,最見效的辦法是大興土木,且傾向於人工維持湖泊高水位。不過一池清水並不必然代表生物多樣和湖泊健康,用系統的眼光看,高維持水位可能會抑制水草生長和淹沒魚類產卵的淺灘。楊君興提醒:“前期治理打下了好基礎,但若沒有土著生物的繁衍,沒有湖泊的自淨功能,人為維持水質的成本很大。”

但選擇生物多樣性等指標來衡量湖泊治理,既是一個階段性問題,又是個操作問題。潘珉承認,道法自然、一湖一策的思路聽上去挺美,但復雜的指標體系該如何設計才科學?這樣的指標體系能否落地?能否量化評估用於考核?潘珉說:“滇池這方面的指標研究剛剛開始,但也是今后工作的重點和方向。”

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指出:滇池是鑲嵌在昆明的一顆寶石,要拿出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勁頭,按照山水林田湖草是一個生命共同體的理念,加強綜合治理、系統治理、源頭治理,再接再厲,把滇池治理工作做得更好。

楊君興對此理解:滇池金線鲃未來的命運,正有賴於“綜合治理、系統治理、源頭治理”的成效。

利用之路:“游回餐桌”才是最可靠的保護

1638年,大旅行家徐霞客從勝境關入雲南,駐足昆明。這一年,他寫下《游太華山記》,其中說金線魚“魚大不逾四寸,中腴脂,首尾金一縷如線,為滇池珍味”。這就是滇池金線鲃。

潘曉賦興沖沖領著記者去看一個昆明西山腳下的龍潭,他推斷當年徐霞客從那裡路過,登上太華寺,寫下《游太華山記》。當地社區干部也有意引種金線鲃,續寫一段歷史的前緣。但現場景象讓人失望:當年可能繁育金線鲃的龍潭已干涸,旅游開發也搞得溪澗面目全非,與徐霞客當年描寫的原生態美景大相徑庭。

不過,西山區碧雞鎮百草村的村民,也積極為滇池金線鲃忙活。百草村坐落滇池邊,村裡大小兩個龍潭,一直都有滇池金線鲃生存。村裡收拾的干干淨淨,正想借力金線鲃在打造鄉村旅游。記者趕到時,村裡的龍潭剛疏浚完。小組長王學說:“金線鲃游回暗河躲起來了,施工完游客就能看到野生金線鲃,這可是我們百草村的旅游亮點。”

如何發動起來群眾愛護、主動恢復金線鲃的生存環境?潘珉認為,滇池生物多樣性保護和生物治理,做到保護中的“惠益分享”很重要——從中受益了,更多的人才會參與進來。

十多年前,楊君興曾力推“海菜花-金線鲃-蚌類”的立體養殖模式,就是放大的“生態缸”,希望應用在滇池周邊“四退三還”的農地上,還為此爭取項目建起試驗田。但隨著項目完成,這個模式停了下來。在他老同學、西南林業大學退休教授周偉眼裡,“生態缸”養殖雖好,但有點“生不逢時”——那時候怎樣迅速讓滇池水清是最緊迫的任務,花魚蚌的效果慢了。而如今周偉教授覺得“生態缸”養殖的時運來了。他說:“這套模式的好處是村民受益,賣海菜花、金線鲃可以賺錢,又能淨化滇池水質增進生物多樣,值得在滇池‘輪牧’推廣。”

隨著滇池治理“由一湖治理向流域治理轉變”,開發滇池金線鲃的經濟價值,讓更多的“立體濕地生態缸”在流域內開花替代其他產業,無疑意義深遠。但是,這路子可行嗎?會有哪些挑戰?

歷時13年,經連續4代,楊君興團隊以野生滇池金線鲃為基礎,終於培育出滇池金線鲃的養殖品種:“鲃優1號”。“鲃優1號”的生長速度比野生種快了四成,肌間刺優化八成,煮熟可以直接咀嚼咽下,可規模化養殖。

2018年5月,“鲃優1號”通過農業部認証,成為雲南省首個獲國家認証的水產養殖新品種。此前十年,農業部審定182個水產新品種,雲南付諸闕如,豐富的魚類資源卻沒能轉化為產業優勢。

楊君興說:“一條瀕危的魚能產生效益,游回老百姓的餐桌,是最可靠的保護,也是推進湖泊流域生態治理的契機。”那麼品種有了,市場推廣的開嗎?

出昆明二百多公裡,到曲靖市會澤縣。在烏蒙山的肚子裡穿行,沿野牛廄河溯源而上,水聲喧嘩作伴,一路山花爛漫,再開一小時,就來到滇澤水產公司的養殖基地,見到了李建友。

李建友長期和楊君興團隊合作,致力於滇池金線鲃的產業化推廣。基地養殖以鱘魚為主,但附帶養了40多種雲南土著魚,這些土著魚常被放流到附近的牛欄江,這裡也是滇池補水工程起點。

盡管滇池金線鲃市價高達六七百元一公斤,但銷量有限推廣不開。李建友總結:一是魚小,一公斤三十多個,不像大魚做“硬菜”好賣﹔二是作為養殖品種生長期還是慢,長到30多克要兩年﹔三是知名度不高,畢竟成為養殖新品種才一兩年。

但平時愛研究的李建友,琢磨實踐出了“微流水稻田養殖金線鲃”:在一方稻田設出水口和入水口,稻田一側挖溝。通過稻田水量控制,可以調節水溫從而影響魚的進食習慣和繁殖期﹔割稻子時魚進入溝裡,克服了稻田養魚的季節性。李建友說:“這套技術簡單成熟易復制,金線鲃養殖規模不再是問題,但推廣開來還需要政府民間共同努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李建友“稻田養土著魚”的發明,和楊君興“立體濕地”的思路不謀而合。楊君興介紹,雲南山區多、大水面少,冷水干淨的小坑塘溪流挺多,適合當地土著魚生長。雲南全國最多的特有魚種如何惠及邊疆民族地區?滇池金線鲃的產業化不隻對滇池流域生態治理有用,還是全省環境保護和利用的“探路者”。

滇池金線鲃可持續利用的目標,正是“惠益分享”下的生態修復。如果你見過滇池以前的樣子,就會知道這種恢復有多值得。百草村85歲的老人劉紅寬回憶,年輕時水裡的魚比樹葉子還多,金線魚夜裡活動,站在河溝裡直撞腳,一點不怕人。他說,金線魚像綢緞衣服,賣的比一般魚貴,好吃呢!百草村還不算多,金線洞那裡的金線魚才叫多——“那時候的滇池啊,哎呀天生天養,餓不著人”!

從老人陶醉的神情裡,記者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喜茫茫空闊無邊”的滇池:那裡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那裡四圍香稻、萬頃晴沙﹔那裡可以觀半江漁火、兩行秋雁和蒼煙落照。近處看,成群的金線鲃在龍潭溪澗和滇池間穿行,陽光下熠熠生輝,“首尾金一縷如線”……

此時,記者明白了潘曉賦那句話的意思。他說:“保護滇池金線鲃,也是保護我們的鄉愁。”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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