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作从来不会因为“主义”而诞生

2020年04月28日09:46  来源:中国青年报
 
原标题:杰作从来不会因为“主义”而诞生

无精打采、沮丧到绝望的伍尔夫,下意识地在笔记本上画了幅小画:一张脸,然后是身形。这是一个毫无魅力的男人:“体格壮硕,下颌宽大,反衬出一双极小的眼睛,似乎是为了平衡大下巴。”他的脸涨得通红,在激愤中奋笔疾书,“下笔有如刺刀,一笔一笔刺在纸上,俨如在刺杀害虫,哪怕虫子被刺死了,他仍然意犹未尽,还要继续屠戮……”

如此深仇大恨,是因为他的妻子吗?爱上了高大英俊、风度翩翩的骑兵军官,还是在弗洛伊德摇篮里就被漂亮姑娘嘲笑过?看到这儿,你会不会忍俊不禁?别笑,我们要探讨的,可是一个穿越几百年的严肃命题:女性平等。

伍尔夫的画笔之下,那位愤怒、丑陋的教授,正在写作论述女性心智、道德和体能如何低劣的大作。当然,你知道伍尔夫对这种论断的态度;你也知道,那句广而流传的“女性圣经”——“女人要想写小说,她就必须有钱,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可能,你还会说,伍尔夫是一个“女性主义”者。

这样的标签,让我看到一幅线条单调、干巴巴的生涩素描,远不是色彩饱满、鲜活生动的作家画像。洋洋洒洒1000多万字的《伍尔夫随笔全集》(且不说小说),如何能用一句话或者“女性主义”涵盖?

写作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站队;阅读的目的,也从来都不是为了贴标签。一种既定的立场,既限制了写作的视域也剥夺了阅读的趣味,摧毁无限尝试的可能,让一杯层次丰富的鸡尾酒变成寡淡的水。

没错,她确实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了弄明白为什么一个性别群体(男人)享尽荣华富贵,另一个群体(女人)却如此贫穷,伍尔夫带着笔记本和铅笔去了大英博物馆,搬来一大摞男人写女人的书,越看越糊涂。互相矛盾的说法,针锋相对的结论,问题的答案没有像羊群那样乖乖入圈,而是被“一群猎犬追逐,东奔西跑,四散而逃”。

我能听到她焦躁不安、心烦意乱的叹息。而就在此时,深藏不露的真理像捉迷藏似的悄然浮现:在错综复杂,以不同方式表述出来的男人谈论女人的著作中,一直涌动着“愤怒”的暗流,尽管它们以各种伪装隐没于各种情绪中。

我有点儿幸灾乐祸,很想对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说:嘿嘿,她看出了你的愤怒,却不屑当面揭穿你,拉着你没完没了辩论,她要去吃午餐了,“搭配食物继续思考”——为什么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大权在握,一切尽在掌握(除了起雾这件事)的男人,还会因女人而愤怒?

因为——男人在意的并非她之低劣,而是自己的优越。那才是他急于强调,过分捍卫的东西。或者说,一直以来,女人都担当魔镜的职责,将镜中的男人放大,使其自我膨胀,“拿走魔镜的话,男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就像被夺走可卡因的瘾君子。”

看到这些话,估计很多女人会觉得“出了口恶气”。我也觉得痛快淋漓,为这些绝妙的讽刺而倾倒,却小心翼翼地避开“女性主义”的陷阱。布鲁姆就讥笑伍尔夫的女性主义追随者,曲解了她们的这位先知,使她不得不痛苦地面对她们的宣言,忍受她们以她的名义写作和讲学。“她当然会允许她们为自己的权利而战,但不会赞同她们在与学院伪马克思主义者、法国冒牌哲学家以及各种知识水准的多元化对手们的世俗结盟中,贬低审美价值。”在《西方正典》里,他认为伍尔夫是一个高雅的审美家,却被无情的清教徒吞噬,对他们而言,文学中的美感不过是美容业的又一变体。

就像愤怒不会写出好小说一样,杰作也不会因为“主义”而诞生。想写作的女人需要一间自己的房间,可简·奥斯汀呢?她就在起居室的人来人往中抽空写作,连伍尔夫也承认,找不出一丝迹象表明,环境对她的创作产生了最轻微的损害。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最决定的因素?心灵澄清。

“任何人,写作时总想着自己的性别,都会犯下毁灭性的错误。”你不是在愤怒地呐喊,不是在和某种思想论战,也不是在强调某种“主义”。虽然我不太赞同布鲁姆的看法——“我们已经被父权制的怪兽们遗弃,尽管女性主义批评家们不畏劳苦地要用魔法将它们召回”,但我也反对给某个作家或者作品,贴一个“女性主义”的标签,就此作罢。

你说伍尔夫是“女性主义”作家很简单,随便在哪儿听来一耳朵,或者一目十行地瞄上一篇文章两眼就行,比你去读那些充满想象的绮丽文字,追随不断流淌的意识去探寻作家的心迹容易太多。后者太费神劳力,“需要充沛的想象力、洞察力和学识,不是随便谁的头脑都具备这些能力”——瞧,伍尔夫的“普通读者”可没那么好当。

真正理解作家并非易事。阅读不是让你站在左边或者右边,成为多数或者少数。它是属于自己的独特体验,你可以偶遇同道者,一见如故,但大多数时候,你孤身一人,埋头前行。

写作呢?伍尔夫说,女人写作的困难在于,她们没有传统可循。没有女人的表述、女人的句式、女人的结构,现成的惯例都是男性的,对女人不适用。“与男人写的书相比,女人的书理应更短小,更紧凑,布局谋篇也无需长时间聚精会神,不被打扰。”——读这话时,我迅速瞥了一眼书架上厚厚的1000多页拜厄特的《巴别塔》,芭芭拉的《毒木圣经》,还有多丽丝的《金色笔记》,心想,对“女性主义”而言,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歧视?

偷偷说一句,我很难对各种各样的“女性主义”下一个判断,哪个真哪个假,哪个对哪个错。可我估计,女性主义者对“有些男人除了不是女人外,别无过人之处”的说法,一定不满意,好像女人低人一等似的。

说这话的人不是我,而是“女性主义的先知”,伍尔夫。(冯雪梅)

(责编:木胜玉、朱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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