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眾文藝,咱是觀眾,咱也是角兒!

50多歲的外賣員王計兵,火了!
火了,是因為他會寫詩。瞧這幾句:
“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隻有一站和下一站/世界是一個地名/王庄村也是。”
截至目前,他已出版4部詩集。今年春節,他還以“外賣詩人”的身份登上了春晚。
意外嗎?其實並不意外。這些年,像王計兵這樣的普通勞動者,大搖大擺玩起“文藝”的,並不在少數:電商主播李子柒,讓田園生活的審美走紅海外﹔“煎餅歌手”李維佳,用自己勞作時的歌聲吸引百萬粉絲﹔“保潔畫家”王柳雲,臨摹世界名畫的作品被眾多網友收藏……
大眾參與、大眾共創、大眾傳播、大眾熱愛——人民大眾正以前所未有的規模與意願,深度參與文藝創造與傳播。
文藝,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業態豐富、人人參與
這是你印象中的文藝嗎?
觀眾在沉浸式戲劇中左右劇情走向,在劇本殺現場完成酣暢表演,在數字展覽中與古人直接對話﹔《千裡江山圖》從一幅畫變成一段舞,一片稻田被“神筆馬良”繪成一幅畫……
手機屏成為草稿紙,直播間成為“微舞台”,彈幕區成為文藝評論留言板……手機在手,想啥啥有。線上,每天數以萬計的新作品讓人大開眼界。
一座城成就一部劇,一部劇帶火一座城。影視創作融入互動性和體驗感,“影旅融合”成為文化消費新風尚。電影《長安三萬裡》引發“西安旅游熱”,電視劇《繁花》帶火上海城市夜游,網劇《我的阿勒泰》讓“詩和遠方”跨屏抵達,微短劇《我的歸途有風》“種草”田園風光……
“再回首,背影已遠走,再回首,淚眼朦朧……”在天津文化中心廣場一角,剛退休不久的王永慶深情歌唱,身邊十幾位老人應著歌聲自發伴舞。而在他周邊,唱歌的、跳舞的、演奏器樂的、寫書法的,人人都在盡情地“文藝”著。
看完這些,你一定會被現今的“文藝”搞得眼花繚亂,甚至迷惑不解。是的,文藝,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業態豐富,也沒有像今天這樣人人參與。
季夏之夜,河南光山縣一小四年級七班的余婉瑩,熟睡中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鼓掌。余婉瑩的媽媽被笑聲驚醒,但她沒叫醒女兒。媽媽心裡清楚,第一次演兒童劇的女兒,還沉浸在幸福和快樂之中。當天,兒童劇《少年司馬光》首演,演員是當地的一群孩子。20天的排演時間,他們從“戲劇小白”變成了有模有樣的小演員。
正在山鄉大地開展的“村晚”上,村民們熱情抒發著對新生活的喜悅之情。村民們爭相上台,喊上一嗓子,跳上一小段,小品、戲曲、舞蹈、器樂,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看不盡的豐收,數不完的變化,說不盡的感念,唱不完的贊歌。“鄉村巨變,讓人們對時代的認同感愈加強烈,而文藝是表達這種情感的最佳方式。”文化和旅游部全國公共文化發展中心主任白雪華認為,在網上網下的互動融合中,“村晚”“村超”“村BA”不僅提升了鄉村的文化吸引力,更滿足了人們的精神文化需求。
普通勞動者變身為作家,用真實筆觸書寫著生活的暖心事﹔人文風情、名勝古跡、國潮古風等內容博主,用優美鏡頭復刻著身邊的新鮮事﹔短視頻用戶自制微短劇,用幽默故事重述著大家的關切事……素人崛起,攪動文藝創作“一池春水”。
閱讀網文時,隨手寫下“段評”“章評”,就能得到作者反饋從而影響故事走向﹔影視劇邊播邊剪,觀眾意見可以遙控指揮剪輯方向﹔觀看沉浸式演出,實時參與劇情決策……大眾共創,重塑文藝創作“觀演關系”。
如今的大眾,既是“劇中人”,也是“劇作者”﹔既是接受主體,也是創造主體。所有對生活懷著好奇和熱情的人,他們的生命力、感受力、想象力都有可能成為藝術。
“報……稟報丞相……”頭戴塑料瓶做的“鋼盔”,身上綁著竹塊涼席做的“鎧甲”,脖子上系著床單做的“斗篷”……在安徽阜陽,90后小伙兒鮑小光就地取材,自編自導自演,用一部手機帶著村民們一起拍起了古裝短視頻。鏡頭對焦是演員,拍完視頻下農田,拍戲已經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文藝,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深入生活。
你看那村庄,動漫上牆幻化出一個童話世界﹔你看那小鎮,器樂和鳴引人步入音樂天堂﹔你看那街區,裙裾飄飄仿佛穿行回到了古時街巷。
活力奔涌的新大眾文藝,正在提升著新的生活品質、砥礪出新的人民史詩。在中國乃至世界歷史上,文藝,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走進千家萬戶,與你與我與大家歡咍嗢噱、攜手徜徉。
文藝,在尋常的日子裡生根發芽,人人成為主角
稍上點兒年紀的人,對露天電影一定不會陌生。作家高洪波,曾在部隊俱樂部放了5年電影。當時可供觀看的電影數量有限,一部《南征北戰》,他翻來覆去不知放了多少遍!一次,他在撒尼山寨放電影時,吃驚地發現,許多老人是平生第一次看電影。
20世紀80年代,文學青年余華,遭遇了無數次雜志退稿。每次郵遞員把退稿從圍牆外扔進來,聽到“啪嗒”一聲,父親就會跟余華說:退稿來了。數量極為有限的刊發渠道,不知攔住多少人的文學夢想。
而今,你再看:我國所有公共圖書館、文化館、美術館、綜合文化站和90%以上博物館免費開放﹔農家書屋、社區書房、文化驛站等打通文化惠民“最后一公裡”﹔國家公共文化雲平台、數字圖書館、“雲端博物館”,讓城鄉群眾共享文藝之美。據統計,我國移動互聯網用戶已達14.6億,農村地區短視頻用戶滲透率突破70%。
在街頭巷尾的市井煙火中傾聽生活,在短視頻的光影碎片裡咀嚼百態,在互動劇的劇情選擇中參與敘事,新大眾文藝就在你我的尋常日子裡生根發芽。
沒有時代搭建廣闊舞台,人人豈能成為文藝的主角?
新中國成立初期,全國人口中文盲佔比一度高達80%,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僅0.26%。20世紀50年代,某縣文工團下鄉表演話劇《白毛女》,盡管演員表演投入,但村民卻看不懂字幕、聽不懂台詞。文字的壁壘,把多少人擋在了藝術的門外!
在過去,讀書看報就是文化人,文藝稱得上是奢侈品:煤油燈下翻開的是油印的書本,識文斷字是多少人遙不可及的夢想﹔鄉村簡陋的土戲台,幾乎是文藝的唯一窗口,十裡八鄉才能共享一場戲曲盛宴﹔手寫的書信,是人們跨越山海的主要交流方式,筆墨間藏著多少遺憾……
而今,我國識字率已超97%,居世界領先水平。電子圖書館裡流動著海量的知識,讀書觀劇成為百姓的日常﹔覆蓋率超90%的5G網絡讓偏遠山村直通世界大舞台,大家伙兒指尖輕觸便可知曉世間萬象﹔AI工具賦能全民創作,田間地頭的農人、車間廠房的工人、燒烤店的服務員,都能用鏡頭與文字創作自己的文藝作品……
昔日,有限的科學常識,曾局限了文藝創作者的視野﹔落后的技術,曾限制了文藝作品的傳播范圍。科技與文藝,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水乳交融,虛擬偶像的靈動演繹與科幻大片的震撼視效,瞬間觸達全球的短視頻、在線戲劇,重塑了新大眾文藝的創作與體驗模式。
敦煌研究院通過3D打印三維雕刻技術,原樣復制洞窟壁畫與彩塑,讓千年藝術活色生香扑入你的眼帘﹔中國美術學院聯合科技團隊打造了“天生會畫”軟件,為用戶提供更具創意和藝術感的創作體驗﹔河南衛視系列節目《唐宮夜宴》《洛神水賦》將古典舞美與現代技術、傳播手段完美融合,觀之者無不失聲驚嘆﹔游戲《原神》巧妙融入大量中國山水、建筑、戲曲元素,成為全球玩家了解中國文化的一扇窗口……
“展卷、問篆、唱絲、尋石、習筆、淬墨、入畫……”近日,舞蹈詩劇《隻此青綠》在美國洛杉磯好萊塢杜比劇院上演,“青綠腰”裊裊一閃,海外頓時掀起了一場中國文藝旋風。“江山千裡望無垠,元氣淋漓運以神。”靜態的繪畫藝術蝶變為動態的舞蹈詩劇,透出的是昂揚的文化自信,引發的是舉世的共鳴。
時代之變重寫文藝生態﹔受眾之變重構創作主體﹔技術之變重塑表達形式……新大眾文藝的崛起,正是中國國力騰飛、經濟繁榮、社會演進、科技飛躍與文化自信在精神領域的集聚與迸發,是中國現代化進程中最生動、最富感染力的一章。
文藝,擁抱了更多受眾,成為連通世界的橋梁
“我老家有塊地種著香蕉,這邊是香蕉,那邊是進口香蕉。”2025年的脫口秀舞台上,家住雲南邊境的哈尼族小伙真勇,第一次登台便“炸”了場。
一個人、一束光、一支麥,誰都能說上5分鐘脫口秀。大學生、空姐、公司白領、家庭主婦輪番登台,他們自如地傳遞著“自嘲式樂觀”,用幽默表達著生活的日常。
“素人創作,提供的大多是專業創作者很少親身經歷的生活,以平民視角補充專業文藝所缺失的部分,由此,撬動起文藝發展新潮流。”華東師范大學教授項靜這樣說。
新大眾文藝崛起,讓大家看到了普通人作為創作主體的尊嚴與活力。
今年,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爆火!許多觀眾在被故事感動的同時,也在電影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奔波的打工日常,有母愛的親情慰藉,有攜手的拼搏奮斗……
新的文藝作品,照應新的心理訴求。
游戲《黑神話:悟空》,以孫悟空對抗天庭的傳奇故事,彰顯抗爭命運的不屈精神﹔微短劇《家裡家外》,借重組家庭的悲歡離合,詮釋親情彌合裂隙的溫暖力量﹔網絡文學《十日終焉》,則通過生存競賽中的人性試煉,映照年輕人在名利場中的道德抉擇。
“如今的觀眾不僅在欣賞文藝,在某種程度上也參與了創作。觀眾介入內容生產,更能讓作品激發大眾共情。”中國高校影視學會會長丁亞平深有感觸。
新大眾文藝崛起,讓創作走出懸浮的烏托邦、艱澀的象牙塔、狹隘的羊腸道,文藝“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局面正在形成。打破專業壁壘、注入異質思維、擁抱技術創新,文藝創作有了更多可能性。
“太極雲手、窩心拳、少林旋風腿、葉問蹲……”在法國Juste Debout 2025世界舞總決賽上,中國10后街舞選手符雋熙與宋皓銘的街舞表演,或柔如弱柳,或穩若勁鬆,腳步虛實有度,身法張弛有節。兩人最后闖入四強,創造了中國選手的歷史最佳成績。而融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功夫街舞”,不僅震撼全場,更引爆網絡、驚艷世界。
近年來,越來越多中國文藝成為連接傳統與未來、中國與世界的新橋梁,以充滿創造性的藝術語匯,以充滿東方神韻的美學表達,向世界生動講述中國故事。
網文、網劇、網游以其鮮明的中國元素、共通的人類情感、獨特的東方審美,備受海外用戶喜愛,成為文化出海“新三樣”。
新大眾文藝崛起,讓文藝作品植根於中國大地,文藝“中國風”愈加強勁,文化“酷中國”愈加鮮明。
文藝,不僅要大眾化,也要化大眾
成長中難免有“陣痛”。
新大眾文藝闊步前進中,“算法繭房”、“唯流量論”、過度娛樂化傾向等,也需要引起我們警惕。
閱讀軟件的“朋友在讀”,視頻網站的“猜你想看”,音樂軟件的“通勤必聽”……每一次推送似乎都“很懂你”。“個性化推薦”是帶刺的玫瑰,“算法”可能變“算計”。
“當個體偏好被無數次加固強化,文藝欣賞就會在被誘導的挑食中越來越偏食,直至審美感受僵硬,文化營養失衡。”中國文聯理論研究室副主任胡一峰認為。
“1胎生99子”“年輕霸總愛上保潔阿姨”等獵奇情節引發吐槽,“總裁”“首富”“逆襲”等無腦“爽點”不時涌現,不少作品“卷”符號、貼標簽、造奇觀,誘導眼球跟著流量走,“三觀跟著五官走”,將大眾審美帶入歧途。“流量思維不能代替創作思維,文藝不能靠出‘奇’制勝。”華東師范大學教授黃平指出。
文藝不僅要大眾化,也要化大眾。近來,紀實文學《我在上海開出租》、微短劇《燃燒吧,村BA》、歌曲《若月亮沒來》等一批質量與流量兼備的作品,引起受眾的共鳴。呼喚精品化,成為新大眾文藝發展的迫切要求。
“我們要以優質內容去引領、重構‘共生’的價值基准。”中國煤礦文工團團長靳東認為,“我們應清醒地知道,當創作權被稀釋成點擊量,文化終將在數據泡沫中缺氧。大眾化是土壤,精品化才是種子。”(作者:本報調研組 執筆人:本報記者殷燕召、付小悅、劉江偉、劉平安、謝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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