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物質文化》:
咱們的歷史,就在這些物件裡(遠航的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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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機的《中國古代物質文化》體大思精,考証精審,是了解中國古代日常生活的利器。其寫作緣起是一次閑聊。
一個年輕人跟孫機說,我看古代沒有什麼不得了的,四大發明不就是放了個炮仗、造了張紙嗎?這話震動了孫機。作為中國國家博物館的科研人員,他深知中國古代物質文化的深厚和綿長,絕非一兩句話就能概括,更不可輕視。
李約瑟總結出來四大發明,對於提升中國物質文明、傳統文化的知名度和美譽度,有很大幫助,已經成為科技傳播領域的常識了。但這種標簽化傳播很容易造成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大樹底下不長草。四大發明之外,中國古代物質文化還有相當豐富的內容和層次。不然,古人簡直沒法生存,張不開口、邁不開腿,不可想象。
全書分為10個章節,古人的衣食住行、柴米油鹽,無不涉及﹔紡織服裝、冶金武備,全都包括﹔文房四寶、瓷器玉器,娓娓道來。這些領域背后的科學技術,也都講深講透。可以說,孫機讓這些沉默的器物集體開口說話,告訴讀者,古代中國人是如何生產生活的。
談古代物質文化,離不開科技﹔談科技,又離不開計算。計算負責處理數量關系,是科技活動的基礎。因此,《中國古代物質文化》中專門談到了與計算有關的器物——算盤。在電腦出現之前,這是一種構造極簡單而效率奇高的計算器。
記得20世紀90年代,我上小學還要學習打算盤,什麼一退六二五之類的。時至今日,“如意算盤”這個詞雖然還在用,但是會打算盤的人,或者說需要使用算盤的場景怕是寥寥無幾了,頂多在開發智力、預防衰老這方面出現。
事實上,算盤、珠算背后,蘊含著深厚的文化意義,這是成就今天中國人思維方式的諸多來源之一,我們不能因為學會開車就忘了怎麼走路。傳統文化是我們的根底,以珠算為代表的算學文化也是成就中國文化基因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可以不用,但應該記住它,別留下遺珠之恨。
珠算是在籌算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籌算是中國最古老的計算方法。籌算,以籌來算,籌是專門為計算制造的竹木或骨制的小棍,也叫策。司馬遷在《史記·留侯世家》中說,張良是劉邦的“畫策臣”,他就是用這種小棍給劉邦計算。有一次沒帶正式的算籌,他就拿筷子給劉邦擺。今天我們說的“定計”“決策”“運籌”,都是來自古代的計算活動。
古人講計算,《孫子兵法》最深刻,開篇即是《計》篇,文中的原話是“廟算”,指在國君議事的地方拿小棍進行計算,計算什麼?打仗的敵我力量對比。“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左傳》),可以說,“算”在中國歷史上居於非常重要的地位,僅次於祭祀。
后來珠代替籌,成為珠算。在民間,老百姓過日子,柴米油鹽醬醋茶,離不開算計。如果開個小買賣,要算賬、記賬,珠算更是大有用場。而且在日常表達中,算盤也有用武之地。孫機舉例說,元代陶宗儀《南村輟耕錄》裡拿算盤打比方:“凡納婢仆,初來時曰‘擂盤珠’,言不撥自動。稍久曰‘算盤珠’,言撥之則動。既久曰‘佛頂珠’,言終日凝然,雖撥亦不動。”這段話雖然充滿歧視佣工的心理,但說明算盤在當時已經是常見之物。
所以說,就這麼一個算盤,就能從古籍找到這麼多故事,就能發現,這麼多領域與算盤、與計算有聯系。我們今天脫口而出的“算計”,就是延續了幾千年的文化。
孫機的寫作,充滿辯証思維。他指出,籌算和珠算隻求快捷,不留算草,不留過程,以至於抽象化的數學語言在中國始終未能充分發展,這是不足之處。這個論斷很有見地,但他沒有攤開講。如果感興趣,可以看相關科技哲學著作。
《中國古代物質文化》對宏大敘事不感興趣,提供了另一種歷史維度——從器物的棱角觸摸時代的溫度。它像一份文明的實物清單。告訴我們:華夏文明不僅寫在典籍裡,更熔鑄在每一件炊具、每一匹絹帛、每一架牛車之中。讀畢掩卷,忽覺日常器物皆成史書。手中的茶碗、古建的磚瓦,俱有千年故事在沉吟。這或是孫機先生最深遠的饋贈——讓我們在物質中看見精神,在平凡處發現輝煌。咱們的歷史,就在這些物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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