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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治水的真相,藏在黃河變遷的歷史中

2023年10月31日08:38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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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大禹治水的真相,藏在黃河變遷的歷史中

  《簡明黃河史》書封 三聯書店供圖

  黃河河道的變遷,是中國歷史地理研究中的重大問題,也是中國古代史上發生的重大“事變”。

  狹義的“歷史”,指的是人類社會隨著時光流淌而發生的演變。在這一意義上,河流水道的變遷,其本身是算不上歷史事件的。然而地理環境是人類歷史活動展開的舞台,黃河是出演中國歷史這出連台大戲的重要場景。黃河流量這麼大,流程這麼長,使河水變濁變黃的泥沙又那麼多,致使這條河道往哪裡流,以及滔滔河水怎麼淌,都會對這出大戲的劇情產生重要影響。

  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黃河河道遷改幅度之大、頻度之高,對於現代社會中大多數人來說,都是超乎想象的。近日我在三聯書店出版的《簡明黃河史》,其中最核心、最基礎的內容,就是敘說黃河河道的變遷史,當然在此基礎之上也扼要地敘述了黃河的水利和水患,還有在貫穿整個歷史時期的黃河流域范圍內所發生的文明,以及所展開的典型事件。

  我希望這本小書能夠幫助非專業的讀者更加全面、具體地了解黃河、認識黃河﹔同時也真誠地希望這本小書能夠讓更多的專業歷史研究者更好地了解和把握黃河對中國歷史演進過程中許多重大問題的影響(隔行如隔山,其實大多數專業的中國古代史研究者對歷史地理知識的了解都是相當有限的)。

  黃河河道變遷基本原理:水往低處流

  黃河河道在歷史時期的變遷過程雖然極為復雜,但是其基本原理卻很簡單——“水往低處流”。

  通過黃河入海口所在的位置,我們可以非常簡捷地了解黃河河道變遷的大致范圍:黃河入海口最北可達今天津附近,最南可達今淮河尾閭。例如,從南宋高宗建炎二年,到清代咸豐五年,長達700多年,黃河下游一直是襲奪淮河下游河道而流入黃海,同現在流入渤海的河道大不相同。這意味著現在的海河和淮河,在歷史時期都曾經是黃河的一部分。因而通觀整個歷史時期,北起海河、南到淮河這一廣闊地域(這也就是遼闊的黃淮海平原)就構成了一個很大的黃河下游流域。

  在這一流域范圍內,黃河的下游河道,就是遵循著“水往低處流”的規律,哪一邊低窪往哪一邊流淌。

  聽我這樣講,很多人一定會問:河道既然流往低窪地帶,就一直在那裡流好了,怎麼流著流著又會改道往別的地方流呢?這不是由低地改流到高處去了嗎?當然不是,自然規律不會改變,黃河水依然是在向低處流,而且正是因為要往低處流,河道才會發生改移。

  這就涉及河流水文的另一重要特性,這就是“沙淤地高”。所謂“沙淤地高”,包括兩重涵義。

  任何一條河流,河水中都會含有一部分泥沙,各個河段匯入的水流,在淌過地面時必然要把泥沙裹挾到水中。一般來說,在上中游河段,由於河道坡降較大而導致水流湍急,這些泥沙只是順流而下,不會在河床裡沉澱下來。可是到了下游河段以后,河道變得相當平坦,流速隨之轉緩,水中的泥沙就逐漸沉降下來,淤積到了河床上面——這是所謂“沙淤地高”的第一重涵義。

  隨著河床不斷淤高,河面與兩岸大堤之間的高差就會愈來愈小。這樣,在洪水來臨的時候,河水就很容易溢出河堤,漫流到兩岸地面之上。當然,更容易發生的是洪水直接沖開大堤的薄弱之處,造成潰決,這樣便會有更多的河水四處漫流。在遼闊地面上漫流開來的水流,流速自然很快降低,泥沙就在水到之處大量沉積下來,造成廣泛區域的地面普遍增高——這便是所謂“沙淤地高”的第二重涵義。

  在整個黃淮海平原這個黃河下游區域內,黃河的河道,就是依著“水往低處流”和“沙淤地高”這兩項規律,不斷地發生著河道的遷改:茫茫大平原上,總有那麼一個地帶,地勢會相對較低一些,因為“水往低處流”,滔滔黃河水就順著這處低窪地帶流向了大海﹔然后是“沙淤地高”,這個地帶高了,水流就再去另找某個相對低窪的地帶,再來一次新的“水往低處流”。像鐘擺一樣,來來回回,往返在大平原的南北——除了以泰山為中心的魯中山地,這裡太高了,河水隻能在它的南北兩側繞行。

  大禹治水之前,黃河很規矩嗎

  黃河河道變遷的特殊性,是由於它所流經的區域相當特別,這一因素使得黃河河道變遷的劇烈程度大大高於其他大河的下游河段。之所以說黃河流經的區域相當特別,是指它的中游地段是在黃土高原核心地帶流過的,這裡的黃土層不僅非常深厚,還普遍發育著垂直節理(就是大白話講的“豎茬”)。黃土層的深厚為河水沖刷提供了巨量的沙源,垂直節理的結構形式則使得這些黃土極易被水流沖刷下去﹔再加上這一區域在夏秋間高度集中的降雨,會對地表造成強烈的沖刷。這樣就使得黃河中游區域帶給下游河段的泥沙極為豐富,無疑大大增強了下游河道決徙遷改的強烈程度。

  我在上面講述的這些情況,是對有文獻記載以來情況的概括。在這當中,有一個重要的環節——從戰國中期起,人們才在黃河下游兩岸筑起連綿千裡的夾河大堤。在這之前,河道變遷的原理相同,只是沒有大堤的束縛,河道的遷改會更為頻繁而已。

  人類在具有一定改造自然的能力之后,就出現了利用黃河和改造黃河的問題。大禹治水的傳說,就是這方面最早的記載。

  長久以來,學術界相當普遍地把大禹治水的背景理解為一場規模空前、范圍廣大的洪水。意思就是在此之前,黃河水在一條固定的河道裡規規矩矩地流淌,河流兩岸則是牧歌式的田園,沒有水災,沒有水害,平靜而又安詳。為了論証這場超常洪水的真實性,很多人還聯系起西方那個諾亞方舟的故事,以為這是地球的東方和西方同時遭遇的全球大洪水。學者們不僅這麼想了,還通過考古學家的手鏟找到一些所謂地層的“証據”。

  然而,這符合自然的規律嗎?我看未必。

  從黃河河道演變的歷史過程及其原理中我們可以看出,在人類文明社會的早期,人口還沒有太多,能力也還很弱,所以隻能被動地躲避黃河的洪水。在這種情況下,黃河下游河道在洪水季節的泛濫,必定是經常的、反復不斷的,從來就沒有太平過,不是某一場特別的洪水。

  除了這種經常性的泛濫以外,還必然地會出現下游多股河道長期並存、且這些多股並存的河道又都處於游蕩不定的情況。南宋高宗建炎二年,黃河奪淮東南流入黃海期間,由於無人治理,就長期處於這樣的狀態,仿佛重回洪荒上古一樣。在這種情況下,洪水時期四下漫溢的河水還會在低窪之處聚而成湖,形成無數大大小小的水泊。

  這就是古昔先民在黃河下游區域所處的原始環境,可以說每一天都是這樣,從來都是如此。這意味著他們所面臨的環境,每一天都像后來剛剛遭遇一場特大洪水一樣。

  大禹治水傳說的地理背景,理應為黃河下游平原

  在我看來,這就是大禹治水傳說產生的真實地理背景。后來人越繁衍越多,就開始逐漸改造這樣的環境。傳說在大禹治水之前,先是由他的父親鯀負責此事。鯀採取的辦法是堵,在遍地水流的情況下,他能堵什麼呢?隻能修筑簡易的防水設施保護人類居住的聚落。在當時,這些設施,隻能是低矮的土圍子,考古學上有所謂“環壕聚落”,那個圍繞在聚落周圍的“環壕”,就能起到這樣的作用。

  人們躲避水流侵害的另一種選擇,是把居住的聚落安置在地勢較高的地方。直到春秋戰國時期,黃河下游平原上還有很多以“丘”為通稱的地名(像河南的商丘就是這麼來的),這就是人們在上述環境下選擇地勢較高的土丘居住的結果。

  其實,在古時以“丘”為名的地名中,更耐人尋味的是“帝丘”。這個“帝丘”位於現在的河南濮陽(“帝丘”二字也曾被錯寫成“商丘”)。這裡的西水坡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了以蚌殼堆塑的青龍、朱雀、白虎和黃鹿(黃鹿后演化成為玄武)構成的“四靈”造型,距今約6500-6300年,是目前所知年代最早的完整的“四靈”形象。“四靈”,是早期中華文明的重要象征(而不是世俗流言所說的那條龍)。

  隨著人類活動區域的擴大,像這樣只是被動防護狹小居住范圍的做法,就顯然不夠了。人們需要逐漸疏導水流,穩定隨意游蕩的河道,以便安全地開發利用更多的土地。大禹治水的傳說,體現的就是這一階段的情況。不過當時人們實際疏導的,隻能是水量較小的一些支流,當時顯然還不具備疏導黃河干流的能力。

  談到大禹治水問題,還涉及禹都及其之前的堯都問題。不管怎樣理解當時所謂都城的性質,這個都城終歸應當位於其治理范圍內的中心地帶,至少是其中的重要地區。

  早期文獻記載的堯都,在今魯西南的定陶附近,今天人們所說的五岳最初隻有四岳。當時並不存在中岳,而今天河南嵩山乃是當時的西岳﹔南岳,則在今天安徽的霍山(別詳拙文《四岳、五岳的演變與古史地域擴張問題》,收入敝人即將在三聯書店出版的《舊史輿地文匯》),而這四岳環抱的中心點就是早期文獻所記載的堯都(別詳拙文《我看帝堯故裡》《漢碑與堯都》,俱收入敝人即將在三聯書店出版的《舊史輿地文匯》)。早期文獻記載的禹都為平陽,這個平陽所在的具體地點,是在戰國“大梁之南”,也就是今河南開封以南(別詳拙文《夏及商前期都城文獻資料的初步研究》,見拙著《歷史的空間與空間的歷史》)。

  由這些情況可以看出,大禹治水傳說的地理背景,理應為黃河下游平原,也隻有漫及這片遼闊大平原的“洪水”,才會形成“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史記·夏本紀》)的場面。這是其他地方——譬如在黃河中游段支流汾河兩岸根本不可能產生的景象。

  (辛德勇   作者系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北京大學古地理與古文獻研究中心主任)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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