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湖客棧擦邊建?麗江瀘沽湖生態整治受質疑
旺季已過,王鵬在雲南麗江瀘沽湖經營的湖景客棧依舊生意紅火。王鵬說,相對於商業化較早的大落水村,他家客棧所在的呂家灣、蒗放和普洛村一帶是瀘沽湖這幾年的新投資熱點。
“商機”源於幾年前開始的一項生態整治行動。為加快整改中央環保督察反饋問題,麗江市寧蒗縣自2018年11月起展開拆遷整治,對瀘沽湖沿湖80米生態紅線范圍內(除國家重點保護村落外)民居客棧等建筑進行集中拆遷。
拆遷后,一線湖景客棧格局重洗,一棟棟新客棧拔地而起,外地投資者紛紛攜資入駐。火熱背后,有村民反映,拆遷整治期間出現假離婚分戶獲取建房資格、填湖規避整改、湖岸線坐標點混亂等現象﹔整治后,仍有客棧建在80米生態紅線內。
人民網《人民直擊》記者近日實地走訪發現,麗江瀘沽湖沿岸客棧林立,部分生態保護界樁在客棧花園裡、游樂設施區。
麗江瀘沽湖管理局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除傳統村落大落水村外,其余80米生態紅線內的民居、客棧均已完成拆遷,共計160戶﹔臨湖確實有幾戶“擦邊建設”,但“已報備”。記者向該局申請查閱麗江瀘沽湖岸線坐標和80米生態紅線分布情況,截至發稿時未獲回復。
沿湖發現三種界樁
80米生態紅線是瀘沽湖生態保護的底線,也關系到拆遷整治的范圍和后來臨湖客棧的修建。
多名村民回憶,整治后,原來臨湖的房屋被拆除,部分村民就近退后,修建新一線湖景房。外地投資者紛紛攜資前來租地、租房,經營客棧,離湖越近,租金越貴。
“有的人享受了拆遷補貼,新建的房還是在80米內。”普洛村村民楊此禮稱,他根據“最早的界樁”和實地測量發現,拆遷整治后,仍有客棧建在臨湖80米范圍內。
9月中旬,記者自東向西沿麗江瀘沽湖走訪,依次途經普洛、蒗放、呂家灣、三家、大落水等村庄,一共發現了三種界樁。最醒目的是“湖濱生態紅線”和“一級保護區”。這兩種界樁沿湖岸線呈不規則走向分布,二者均無米數標識,同類界樁間距看不出明顯規律。
麗江瀘沽湖管理局局長盧興華告訴記者,目前麗江瀘沽湖沿岸其他界樁的功能都已被“湖濱生態紅線”替代。他介紹,這種界樁是2022年底,麗江瀘沽湖管理局依據“兩線三區”相關要求設立的,“最近的是80米,最遠的就不止了”。
根據2022年4月發布的《雲南省人民政府關於九大高原湖泊“三區”管控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兩線”指的是湖濱生態紅線、湖泊生態黃線﹔“三區”是生態保護核心區、生態保護緩沖區、綠色發展區。
盧興華補充道,另一種“一級保護區”界樁則是瀘沽湖最高水位外延80米的界限,這一標准也是此前80米生態紅線拆遷整治的標准。他稱,這類界樁的設立時間要更早,但具體時間不清楚。
此外,記者在呂家灣村和蒗放村交界的三岔路口發現第三種界樁。該樁靠近公路旁的水溝,頂部印有黃色的“臨湖80米”字樣。在此樁旁邊、離湖更近的方位,有一個“湖濱生態紅線”界樁,二者垂直距離約五米。若以此80米界樁和湖岸走勢為參照,旁邊一棟3層的客棧疑似位於80米內。
“80米”樁(右)和“湖濱生態紅線”樁(左)。 人民網記者 黃鈺攝
在麗江瀘沽湖管理局,記者看到一份該局2013年與建筑公司簽訂的《瀘沽湖景區沿湖80米定樁定界工程協議書》。麗江瀘沽湖管理局規劃建設科科長張國富解釋稱,這種80米界樁是當年用皮尺拉著量的,現在應該很難找到了。“2018年拆遷整治又重新量了,是根據坐標量的,但沒有單獨打樁。”
盧興華稱,目前除傳統村落大落水村外,其他村庄均已完成拆遷整治,退至80米生態紅線外,整治共涉及160戶居民。對於“湖濱生態紅線”界樁為何會比“臨湖80米”界樁更靠近湖岸,截至發稿時麗江瀘沽湖管理局方面未作回應。
在普洛、蒗放、呂家灣、三家等村庄,記者看見部分“湖濱生態紅線”和“一級保護區”界樁緊鄰民居、客棧:有的在房屋牆根下﹔有的在客棧花園裡,被籬笆圍住﹔有的位於客棧門前的游樂設施區,周邊是已經硬化的低矮圍牆。
部分界樁在客棧的花園、休閑區。 人民網記者 黃鈺攝
《意見》明確,生態保護核心區是湖泊岸線與湖濱生態紅線之間區域,該區應全面退出無關設施,嚴格管控建設活動。
對此,張國富解釋稱,部分客棧認為湖邊的綠化“不好看”,於是自己在界樁周邊造了景。盧興華告訴記者,在普洛和蒗放村附近,由於測量誤差,確實有五六家新建的房屋仍“擦邊”“壓線”,但具體距離他不清楚,“不可能叫老百姓再拆一次,我們已經和省裡報備了的”。
岸線坐標點打在湖裡?
呂家灣、蒗放、普洛三個村庄坐落於瀘沽湖南岸,自西向東相鄰,是目前臨湖客棧、民居較為集中的片區之一。
不在拆遷名單裡的楊此禮堅持認為他家的木屋在80米生態紅線范圍內。楊此禮家位於普洛村湖邊,他說自己是以湖水和陸地的交界為基准用卷尺測量的。
“局裡給出過解釋,還叫人測量過,他家的房子不在80米內。”對此,張國富向記者解釋,湖岸線的定點標准是瀘沽湖最高水位、海拔2691.8米的位置,“打有坐標的”。
楊此禮回憶,2021年8月,他當著麗江瀘沽湖管理局工作人員的面,找來了第三方測量公司對房屋臨湖距離進行測量。測繪員通過儀器發現坐標點在湖裡,目測離湖岸15米左右。楊此禮覺得有些離譜,沿湖80米的范圍難道要從湖裡開始算?
這次測量並未完成。張國富回憶此次測量時稱,當時測繪員沒測就走了。楊此禮提供的一份和該測繪公司工作人員的通話錄音中,對方稱“是我們嫌麻煩,不想攪進去這個渾水了……點就在湖裡面,咋個進去了就要問管理局了”。
楊此禮說,他后來得到的回復是,確定湖岸線坐標時,是他的父親帶著測繪員劃船進入湖內打的坐標點。他提供的一份2023年6月1日,其與曾任麗江瀘沽湖管理局政策法規科負責人的談話錄音中,雙方談及此事。
上述負責人說:“你姐姐家,在你家下面一點,在80米以內……當時是你爹,為了在80米以外,(帶著測繪員)劃到(湖裡)那個點的。現在是按照最高水位線2691.8(米),隻能從這裡測了嘛。”
對此,楊此禮說,父親是聽信了附近不想搬遷的人勸說。但他不解,為何專業的測繪人員會被七十多歲的老人誤導?后來有關部門為何沒有進行核查和糾正?記者向張國富詢問此事,對方稱“不清楚”。盧興華則稱“怎麼可能”。
對80米生態紅線位置存在疑問的不止楊此禮。在蒗放村,一名村民指著自家客棧旁的“湖濱生態紅線”界樁告訴記者,“我拿皮尺量了無數次,這裡到湖岸的距離是75米左右,根本沒有80米。”該村民稱,負責測繪的人來量過好幾次,每次湖岸的起點都不一樣,他至今不清楚80米生態紅線到底在哪。
填湖規避整改?
“這棵樹是我以前拴船的。”蒗放村村民王軍指著瀘沽湖邊一棵大樹說,從前樹下是一個天然的斜坡,湖水漫上來,正適合停船。但現在此樹離湖水已有三四米的距離,樹和湖水之間隔著壓實了的黃土和砂石。
王軍告訴記者,80米生態紅線拆遷整治前后,一些村民為讓自家客棧滿足80米的規定,拉來砂石,將原來的湖岸線往湖中心方向填,僅他家附近就有大約五六十米長、三四米寬的區域被填。他指著現在的湖岸說:“本來從這裡到房子,是沒有80米的,填了之后就有了,就滿足條件了。”
王軍所說被填區域。 人民網記者 黃鈺攝
王軍的舊宅在80米生態紅線拆遷的名單上。他帶著記者來到他家附近一間客棧側后方的一根電線杆處,“電線杆上原來有80米的標記,但是現在被涂掉了”。王軍說,搬遷后,他按照此處80米的范圍修建了新房,但有人卻把客棧建在了他家新房和湖之間。
然而以附近的“湖濱生態紅線”和“一級保護區”界樁為參照,王軍所指的客棧則在80米紅線范圍外。王軍認為這是“填湖”的結果。
對此,盧興華稱,“就是怕出現這樣的情況才用最高水位線去測量”。他認為,即使往湖裡填石頭也不影響湖岸線的測量。就是否存在填湖的現象,他表示“不清楚”。
楊此禮說,拆遷整治期間,還有村民通過假離婚方式分戶,多拿建房資格。“村裡的土地本就不多,亂分戶后,原本隻應享受1戶安置的卻得到2戶名額,有的甚至是3戶。”
麗江瀘沽湖管理局規劃建設科一名工作人員向記者承認,拆遷整治期間確實出現過夫妻分戶的亂象。
多名村民表示,近年來普洛、蒗放、呂家灣一帶客棧數量顯著增加。記者實地走訪發現,目前普洛碼頭到呂家灣碼頭不足3公裡的距離,沿湖已建成和在建的50余棟一線湖景房,有的挂了客棧的招牌,有的挂著招商的橫幅。
2023年7月,麗江瀘沽湖管理局向麗江市生態環境保護督察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提交的一份文件顯示,2016年以來,麗江瀘沽湖管理局接受各類環保督察、檢查共計12次,共提出81個問題。已完成整改77個,正在整改4個。記者詢問上述整改問題是否涉及80米紅線內違建客棧,截至發稿時未獲回復。
寧蒗縣委宣傳部10月18日向記者提供的一份麗江瀘沽湖保護治理工作材料顯示,近年來,有關部門已拆除湖濱生態紅線內民居、客棧20戶﹔完成“一戶多宅”73戶、私搭亂建95處拆除﹔整頓沿湖9個村58戶分戶不合理戶籍。
《麗江日報》報道,2023年1月1日至10月6日,從麗江方向進入瀘沽湖游客數為138.3868萬人,同比增加173.74%。麗江瀘沽湖管理局一份未公開的2022年述職材料介紹:一定程度存在對瀘沽湖水質盲目樂觀的現象。(文中王鵬、王軍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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