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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問張桂梅創辦的華坪女子高中“紅色教育”

徐元鋒 沈靖然
2022年01月27日09:23 | 來源:人民日報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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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蹤報道張桂梅老師多年,2022年初,我們准備重點採訪報道華坪女子高中的“紅色教育”。聯系張老師,她欣然同意——這可不容易,張老師如今一般婉拒所有採訪,她太想低調清淨。但我們知道,女子高中自2008年誕生以來持之以恆的“紅色教育”,是張老師的心血所在,她的教育理念和思考認識,都能從中找到答案——這個採訪能撥動她心弦。

許多人對華坪女子高中的“紅色教育”印象深刻:女孩子們身著鮮紅的校服留著齊耳短發,課間操大聲唱《萬疆》跳改編版的“南泥灣”﹔每周一隆重熱烈的升旗儀式上重溫入黨誓詞,在“共產黨人頂天立地”的標語下,進行震撼人心的革命傳統教育﹔孩子們呼喊最多的口號,除了“加油上清華,加油上北大”,就是“感黨恩、聽黨話,做黨的好女兒”……

對於記者來說,這個選題挑戰不小:有人覺得“紅色教育”有點假大空,還有人覺得華坪女高有點特殊另類,再就是認為女高是因為有張桂梅,換個學校怕是學不了……回避這些問題,稿子輕飄飄不如不寫。我們決定:迎著問題上,四問華坪女子高中“紅色教育”,且個個都是“靈魂拷問”。

和張老師溝通“四問”,老太太笑了,說“來嘛”!

一問:是不是形式大於內容,到底有沒有用?

下課鈴聲響了,三個年級的女生風一樣下樓,大紅色的校服在華坪冬日的陽光中閃閃發亮。校園裡,殷紅的國旗對著太陽﹔背后獅子山,“中國共產黨萬歲”的巨大紅色標語挺立山頭﹔學生方隊列陣完畢,一曲《萬疆》歌聲嘹亮。我們很難用文字形容聽到歌聲時的心靈震撼,連拿著拍攝雲台的手,都時不時顫抖……

李大釗、江竹筠、劉胡蘭……華坪女高校園裡,處處可見革命先烈的人像圖片和故事,紅色印記印到校園最偏僻的角落。

可能有人會疑問:這是不是“做”的過了?

要理解華坪女高的“紅色教育”,得從開頭說起。

楊曉冬老師2008年建校就來華坪女高,后來條件過於艱苦,17個老師隻剩下8個,張桂梅從中發現了6個黨員,開始抓黨建帶教學,楊曉冬是面向黨旗宣誓的6名黨員之一。

楊老師說,當時困難重重師資不足,沒別的招了,“紅色教育”是被逼出來的。張老師每天帶領大家唱革命歌曲,我們心裡不情願也不得不跟著。真正給我震撼的是一天下午,歌聲越來越大,原來樓下一群學生自發跟著唱起來。我心想:自己沒當回事,人家學生卻被感染了!后來學生也不讓老師們掃院子了,說我們自己能干。

注:圖為女高初創時期老師們在教學樓上唱紅歌。

楊曉冬介紹,女高學生每天早起晚睡,整天被張老師的小喇叭催著,能斗志昂揚精神飽滿,離不開紅歌的感染、革命故事的激勵和嚴格的紀律保障。“女高‘紅色教育’不是刻意做的,是一步步‘長’出來的,它能解決問題嘛”,楊曉冬說。

讓張桂梅自豪的是,華坪女高師生更“重精神輕物質”——當然學校也沒多豐裕的物質條件。“校會上從來都有一說一直接批評,紅色教育消除了大家的心理隔閡﹔評職稱都是你推我讓,信仰讓大家不斤斤計較,更沒有爾虞我詐”,張老師說:“這力量有多大咱說不清,有人說女高能治療抑郁。”

華坪縣委黨校的尹發沅長期關注研究女高,她曾經是華平一中的老師。尹發沅說,張老師著力點找的准,就是改變學生們的精氣神。“女高的學生整三年都沉浸在‘紅色教育’氛圍裡,‘紅色教育’一直堅持了14年,不忽冷忽熱,這種沉澱真正把紅色基因內化了”,尹發沅說。

華坪女子高中從初創時不得不降分錄取,到后來長期躋身麗江高中教育“頭部位置”,靠啥?我們發現,女高濃郁的紅色氛圍、吃苦奉獻的教師團隊、扎實的校風學風和優異的教學成績,其實密不可分,是相互影響滲透的。正如尹發沅所說:“‘紅色教育真正搞好了,成績不會差’。”張桂梅介紹,如今有全國各地的家長聯系女高,還有澳門的家長,希望送孩子來讀書受教育!

二問:老師學生樂不樂意,是不是過時、穿越了?

華坪縣融媒體中心的王秀麗,女兒在女子高中讀高三,是從其他學校轉過來的,她觀察到孩子在女子高中的三個明顯變化:一是第一年私下裡都唱流行歌曲,第二年就自然的唱起紅歌﹔二是孩子人際關系好了,懂得關心同學樂於助人﹔三是和父母不怎麼頂嘴了,更尊重長輩了。

王秀麗說,孩子在以前的學校病了,老師都是讓學生等著叫家長過來,為此孩子急救了兩次。而在女高老師都是先送孩子去醫院,自己趕到時孩子已經在看病了。孩子剛來時覺得受欺負,回家告狀說打掃廁所同學讓她多干活,后面不久,就主動幫同學抬箱子拉行李。“這裡不同,孩子感受到了關心和友愛,才會去傳遞友愛”,王秀麗說。

華坪女子高中的辦學宗旨是“革命傳統立校,紅色文化育人”。高一新生入學先要抄寫黨章,然后看革命電影聽先烈故事,每周一舉行重溫入黨入團的宣誓儀式,每天都高唱紅色歌曲。不止一個女高學生向我們坦陳:剛開始扭扭捏捏張不開嘴,后面越唱紅歌越帶勁。面對議論,她們的態度是:說去吧,咱成績擺著呢!

建校以來,尤其脫貧攻堅完成后,女高學生的整體家庭條件有了較大改善,不那麼苦、那麼窮、那麼難了,“紅色教育”還有必要嗎?還能接受嗎?

王秀麗說,就城市裡的一般孩子而言,獨生子女多挺“自私”、吃苦少缺乏堅忍不拔的毅力、精神迷惘心理問題多人生方向感差,這些普遍問題怎麼解決?“紅色教育”對此更有效果,所以“紅色教育”強調奉獻的價值觀和理想主義的奮斗精神,永遠不會過時。楊曉冬也說,學生一屆比一屆條件好,但對革命傳統了解也越來越少,“后貧困時代”也需要“紅色滋養”。

楊曉冬談到,這麼多年在女高工作,自己“心更淨了,也更靜了”。一是收獲了自我價值,教了那麼多學生,改變了她們的命運﹔二是女高老師口碑好被尊重,“去醫院看病醫生都說,你們忙靠前先來”﹔三是學校風氣正氛圍好,工作“又累又輕鬆”,這感覺很棒。

女高的“紅色教育”並不是刻板僵化的,也不是強化校內“等級感”。同學們與時俱進唱起“2035去台灣”,還跳鬼步舞,除了接受“紅色教育”,還要背《弟子規》等接受傳統教育。在女高有個奇特的現象:學生們爭著和張桂梅住一個宿舍,有什麼心裡話也願意告訴校長。

女子高中放紅歌,學黨史,聽紅色故事,在集體文化熏陶中,學生吵架拌嘴都是“紅色”的。張桂梅舉了個例子:有同學在食堂排隊打飯遇到有人插隊,隨即上前質問:“你怎麼能插隊,黨的好女兒不能插隊!”

華坪女高的畢業生,大學畢業后從事社會公益性崗位的特別多。當兵、當警察、當老師……疫情時期華坪各個醫院裡,都有女高畢業生沖鋒在前或做志願者。這是校長人格力量的感召,也是“紅色教育”撒下的種子……

三問:哪天張老師干不動了,還能繼續“紅”嗎?

這天晚上去張桂梅辦公室採訪,房間裡空蕩蕩冷颼颼的,穿著厚大衣的記者都忍不住發抖。我們不禁問:“張老師,這屋怎麼不安一個取暖器啊?”

“大家都不用,我怎麼安?”張桂梅笑著說。我們聽后無語了,張桂梅的類風濕病很嚴重,遇上冬天真心遭罪。但她的原則是:“要求師生做到的,自己首先要做到。”

一次開學生會,張桂梅告訴大家要出去看看病。“那時隨口說了句‘高二高三的我送走你們,高一的我可能守不住了’,我以為這幫小孩剛進來跟我沒啥感情,哪知道她們就嘩嘩地流淚,我趕緊改口說‘說錯了,不走了,陪你們’”,說起這段張老師也挺動情。

毫無疑問,女子高中的“紅色教育”有著強烈的張桂梅本人色彩,也是她一手鑄造出來的。張老師一天24小時,除了下午回趟兒童福利院,有23個小時在女高﹔一年中除了出差開會,天天住在女高學生宿舍,這樣堅持了十三四年﹔她號稱“七喊校長”,小喇叭聲回蕩在校園,都“深入師生的靈魂了”。

那麼一個“靈魂拷問”來了:哪天張老師干不動了,女高還能“紅下去”嗎?

對此,張桂梅鄭重作答:“沒有我,‘紅色教育’一樣能照常進行。”

華坪縣委黨建辦主任王平,是張老師在民族中學時的學生。他告訴我們:“‘紅色教育’背后,其實是女子高中黨的建設,‘革命傳統立校,紅色文化育人’的基點,正是‘黨建統領教學’,我們看到了支部書記張老師的帶頭作用,也要看到一套機制與團隊的‘梯次作用’。”王平說:“女高每個周末的校會,都像一次民主生活會,大家先學習時政,再圍繞教學批評自我批評,有時從晚上八九點開到凌晨一兩點。”

女高的會議室裡,滿滿一大櫃子都是老師們的學習筆記本。從最新的十九屆六中全會公報全文抄寫和學習心得,到黨章認真抄寫,再配上滿滿一面牆的各種榮譽,這個房間成色很足。這其中赫然可見黨支部書記張桂梅的學習筆記,她將十九屆六中全會的公報抄得工工整整。很難想象,平時張老師那麼忙,那雙貼滿膏藥的手,如何在華坪的冬天一筆一劃寫下這筆記。同樣難得的是,每個老師,包括學生手抄的黨章,都認認真真、工工整整。

姚福燕是華坪女高政治老師,也是2008年面向黨旗宣誓的六名教師之一。有種聲音認為:要是哪天張桂梅干不動了,女高也就垮了。對此看法姚福燕有些不屑:女高一開始就抓黨建,黨員老師平時就是不一樣,辦公室端茶倒水、打掃衛生都要帶頭,給學生捐款都要多掏點。她反問:“一開始那麼難都沒垮,張老師這麼多年影響帶動了,反而容易垮?”

是的,在女高,有一支超能奉獻的教師隊伍,有一個特別能戰斗的黨支部堡壘。2008年,女高剛建起來還沒有圍牆和保安,是老師們住在教學樓守護著學生們,一住就是整整7年。有學生生病,不管白天還是深夜,都會有老師送她們去醫院,還會給困難學生墊付醫藥費。她們有的腿部骨折為了不耽誤教學、讓丈夫辭職背著上課,有的婚禮當天還站在講台上……親其師,才能信其道。很難想象,如果女高的學生不發自內心的敬佩認同朝夕相處的老師,“紅色教育”如何讓學生真信真懂?還怎麼培根鑄魂?

女高的“紅色教育”並不是隻給學生們提要求,要干這要干那,而是從支部書記到普通黨員,從校長到普通教師,從老師再到學生,形成了一個緊密傳導的鏈條,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正能量在其中不斷激發擴散。

四問:是不是孤芳自賞,其他地方、學校學得來嗎?

2022年元旦,華坪女高在操場辦了場紅歌大賽,《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社會主義好》、《我們走在大路上》……學生們熱情飽滿開唱,還跳起《紅梅贊》。因為疫情防控不讓進校,觀看人群擠在操場周邊的欄杆外。“進來聽的人也感慨,說唱得真好真有勁啊”,張桂梅“凡爾賽”式回憶:“可不有勁嗎,我們是發自內心認同這些歌裡唱的。”

每周一女高會和一些政府機關、企事業單位一起,從升國旗儀式開始聯合進行“紅色教育”,打開大門大方亮相,和社會聯動接受思想政治洗禮。“以前有人把女高的師生當另類當怪物,現在對我們高看一眼,想來搞活動的,排隊都不知道排到哪了”,張桂梅笑了。

王平認為,做好“紅色教育”,首先就是黨建引領,加強組織建設。其次是思想政治建設,包括師德師風等,從思想上把黨性意識、紅色文化樹起來。三是打造校園文化、設計好載體。當然並不是說要照搬女高模式,百花齊放,都需要摸索出適合自己的路子。

尹發沅認為,紅色文化氛圍很重要,不能是項目式點綴式的,做成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她說:“更不能用‘紅色教育’去禁錮學生,不能把放眼看世界丟了,削弱學生的思考創造能力。”

張桂梅之前擔心:很多女高學生畢業之后上了大學,會不會跟其他學生格格不入。事實上,后來她發現,很多女高的學生到了大學,帶動著她們身邊的人一起加入到紅色文化學習當中,很多女高畢業生大一就報名去支教——她們的人生方向更為明確,步子也扎實。

但張桂梅也說:“從高中開始‘紅色教育’還是晚了,不少孩子行為方式和生活習慣定型了,到了高中隻能硬掰。”

華坪縣永興鄉中心學校管理著9所學校,共88名鄉村老師,大多數是小學老師。校長李順海51歲,從事山區教學32年。他帶著老師們學習張桂梅,讓紅色文化在山溝溝裡扎下根。“張桂梅的家訪之路,我們學校的老師都要重新走一遍,886個學生,每個學生都要家訪到。”李順海說,家訪既然老師們更了解孩子,也是讓孩子們知道,在老師心裡他們多重要。

中心學校的中心校就在永興鄉政府駐地,距離縣城一個多小時車程,學生由9個民族組成,且全為寄宿制。教學樓梯前有一塊可移動式幕布,李順海說:“條件有限就用這種簡易舞台,同學們表演紅色課本劇、唱紅色革命歌曲、紅色詩歌朗誦,從小耳濡目染,從小堅韌不拔。”

“紅色教育”在永興結出碩果,鄉裡的江霞老師是全國優秀教師,連續四年都有人獲評“雲南省優秀鄉村教師”。

在華坪縣中心人民小學,從2017年開始抓“紅色教育”。校長兼黨支部書記李慶英告訴我們,學校也是黨建引領,有什麼事黨員先上,老師帶著孩子們做抗疫英雄手抄報,聽革命故事,讓紅色種子播種發芽。

目前華坪縣正在制定方案,把女子高中“紅色教育”的經驗在全縣68所學校內借鑒推廣。

尹發沅認為,隨著國家“雙減政策”的落地深化,如何填補學生課業負擔減輕后的“空白”,“紅色教育”應有一席之地,也值得各地中小學探索。

注:視頻拍攝制作沈靖然、部分視頻素材來源於華坪縣融媒體中心,圖片由女子高中提供

(責編:徐前、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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