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30位作家聊天:關於寫作、閱讀、童年及其他

作為讀者,很可能有過這樣的想象:搬兩把椅子,與作家相對而坐,目光是平視的,聊天是自由的。作家是作家,更是一個浸潤在人間煙火裡的普通人。
《文學的現場——作家說》一書,收錄了我與30位作家的訪談文章,均曾發表於《中國青年報》“作家說”專欄,正是對以上想象的實踐。嚴肅文學與類型文學,成名已久的作家與嶄露頭角的作家,都聚在了這個熙熙攘攘的文學現場。
這裡的“現場”有幾層含義:一是空間,作家筆下的文學根據地、他們的故鄉與現居地,乃至訪談發生的地點,都構成文學地圖的一個個標記點﹔二是時間,作家作品記錄的年代,他們本人的童年與當下,都是流動而鮮活的﹔三是時空之外的種種集合,可能是一種情緒,可能是一種觀點,讓這個現場或許能建構一個文學意義上的完整世界。
作家領路,打開文學的地圖
很多作家筆下有一個相對固定的根據地,比如馬爾克斯的馬孔多、福克納的約克納帕塔法縣、莫言的高密東北鄉。在《文學的現場——作家說》中,作家領路,他們的文學地圖被徐徐展開。
徐則臣的人生軌跡是一路“北上”,小時候生活在水邊,18歲上大學又在運河邊,20多年來,他寫了很多關於運河的小說,比如“花街”系列,比如《北上》。第一次寫花街,這就是一條南方典型的青石板路,幾十戶人家,門對門開著﹔后來再寫,人物和故事放不下了,這條街就越來越長。有人問,這條街到底有多長?他答,這個世界有多復雜,它就有多漫長。
劉亮程出生、成長於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緣的一個村庄,憑借《一個人的村庄》而被稱為“20世紀中國最后一位散文家”。他8歲時,父親就不在了,母親帶著7個未成年的孩子,艱難度日。而當他成年之后回憶童年,一切苦難竟然都被化解了。他說,童年一場一場的風、一夜一夜的月光和繁星,草木,虫鳴,一個少年在村庄裡無邊無際的冥想和夢,成為他寫作中最重要的東西。
梁曉聲說,作家永遠寫的是“他者”,於是也就成了時代的書記員。石一楓說,新文學的基因在於它的批判性,從魯迅、茅盾,到巴金、老舍,這種基因一脈相承,抹殺掉這個特質,就不是新文學了。
因此,書中有文學記錄,也有文藝批評。而對作家來說,最終的文學地圖是“中國”。
作為報告文學作家,何建明筆下的“現場”是文學的,更是社會的。從20世紀90年代揭露中國礦產資源危機的《野性的黑潮》、講述貧困大學生問題的《落淚是金》、全景式描述高考的《中國高考報告》,再到《國家行動:三峽大移民》《非典十年祭·北京保衛戰》《爆炸現場:天津“8·12”大爆炸紀實》等重大事件,約70部報告文學作品,是對中國40余年的觀察。
小時候讀的書,為孩子寫的書
每個作家都曾是孩子,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童年、成長、夢想……這些都是永恆的話題。他們小時候讀的一本本書、長大后為孩子寫的一本本書,都隱喻著閱讀的生生不息。
劉心武稱自己小時候是一個“狂妄的文學少年”,12歲上初中后就覺得自己長大了,要看《人民文學》《譯文》。1958年,16歲的劉心武寫了《談〈第四十一〉》,給《讀書》雜志投稿成功。編輯以為他是一個老先生,居然來評論這麼一本冷門的蘇聯小說。
張煒小時候生活在山東海邊,海邊有成片的防護林。那時候的孩子,在林子深處突然遇到一個老婆婆,會懷疑她是不是妖怪變的——這種冒險的生活就是童年。無數的故事已經被張煒稍加改編寫進了作品裡,但仍然有許多沒有寫過。
在很多作家的講述中,童年對閱讀的渴望,歷歷在目。
陳彥小時候生活在商洛的山裡,家裡沒有多少書,大概10歲時才讀到了第一本比較“大”的書《高玉寶》。后來到縣城工作,陳彥住在宿舍,床上靠牆碼著半人高的書,晚上就睡在書堆邊。
付秀瑩小時候,村子裡連有字的東西都很少。鄰居家窗台上放著一本雜志,可能還用來墊過醬油,她就站著津津有味地看。高中時,付秀瑩在報紙上發表作品,收到很多讀者來信,與她探討對寫作的看法、青春的苦惱,但她還在愁數學。
徐則臣小時候在農村,看的很多書是傳來傳去的,早就沒頭沒尾。很多年之后才知道,哦,那是《金光大道》《艷陽天》……他看的第一本完整的嚴肅文學長篇小說是《圍城》,小時候每個假期都會重新看一遍。不過,徐則臣“進步神速”,到小學五年級,已經把金庸所有的武俠小說都看了。
而以解讀金庸小說為人熟知的六神磊磊,初中才開始讀金庸原著,看的第一部是《神雕俠侶》。時過境遷,金庸武俠已成經典。六神磊磊說:“流行文化無法取悅每一代人,如果沒有經受住時間的檢驗,它就消亡﹔如果經受住了,它就成為經典。”
作家在為孩子寫作時,往往有明確的站位和價值取向。他們深知,童年時期的閱讀將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
肖復興小時候喜歡讀現實主義的小說,比如瓦爾特·本雅明的《駝背小人》、帕烏斯托夫斯基的《一生的故事》,覺得和自己所認識的現實生活接近。很多年以后,他在少年成長小說《兄弟倆》中回望自己的童年。他並不希望孩子隻讀兒童文學,他認為,挑選一些經過時間篩選、值得信賴的成人文學作品去讀,是十分必要的,“閱讀層面需要踮一踮腳尖、蹦一蹦高”。
這30位作家中,在孩子中知名度最高的可能要數沈石溪。被稱為“動物小說大王”的他,40多年寫了70多種動物。他筆下的故事,從不回避“叢林法則”。沈石溪認為,高年級孩子閱讀的小說,應該有限度地接觸真實的生活、真實的社會。
孩子讀什麼,沒有唯一答案。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正如沈石溪所說,書中始終要向孩子們表達的主題是:美好的東西、生命的力量,不會隨著個體被消滅而煙消雲散,它會變成一種精神上的基因,代代傳承。
作家來來往往,你我亦在其中
跟隨作家的作品徜徉過文學的地圖,也跟隨作家的記憶回溯過童年的閱讀,最后,還有一塊作家的“自留地”,可能是讀者日常接觸不到的。書中,那些無關文學、有關生活的話題,讓“現場”的氛圍感更濃郁了。
“斜杠青年”可能是個新詞,但“斜杠”似乎是任何年代作家的常態。比如,20世紀80年代的“先鋒作家”馬原做過記者、編輯、教授、商人﹔在20世紀80年代度過童年的路內,做過化工廠工人、倉庫管理員、廣告公司策劃﹔劉慶邦當過農民、下過礦井﹔劉亮程開過農機配件門市部和酒吧……
看來,作家的日常和我們一樣,沒有“主角光環”,一直在嘗試,在挑戰區與舒適區之間徘徊。余耕曾自詡是打籃球裡小說寫得最好的,但不巧有一天遇到了馮驥才先生。沒錯,即便在這30位作家中,除了寫作之外的行當,作家們也能“卷”起來。
作家在寫作之外的“閑趣”,與他們筆下那些文學的愛恨情仇、那些歷史的悲歡離合,搭配參照,碰撞出一個個活色生香的現場。
葉廣芩愛吃,隻要出門,就必須找地方特色嘗嘗,什麼時令吃什麼,比如春天的香椿正當季,擱點兒鹽、醋、香油,再不放別的﹔陳彥是一個天文愛好者﹔邱華棟練過武術,喜歡極限運動﹔李修文喜歡樹,一棵苗木多少錢買進來、苗圃裡養幾年出圃能賣多少錢,他一清二楚。
徐則臣回憶,大學畢業后他成了“北漂”,在雜志社做編輯,一開始一個月工資1500元,房租就要花掉1100元。那時候特別向往的,就是每周或者每兩周一次,到人大西門外一個小館子吃重慶水煮魚,“豆芽在用過無數次的油裡煮過,特別入味”。
年輕,似乎天然包含一種樂觀主義,從來如此。
“作家訪談”能讓讀者迅速了解一位作家和他的部分作品,而我更希望的是,閱讀能成為日常,作家來來往往,你我亦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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