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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貨街,時光之境抑或煙火民生

2024年07月08日1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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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從北邊來,街上的行人卻多了起來。開裁縫鋪的一個中年男人站在店鋪前,悵然地望著陡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開始百無聊賴地刷抖音。這是上午,陽光隨意洒下的金黃還沒有完全打開。毛貨街,這條從昭通城市中心橫穿而過的老街,當三三兩兩的行人走過的時候,腳步聲喚醒的是沉寂。

(一)

時間追著街上的居民,很多人一晃就老了,一如這些老建筑,在忙碌的時光中,往往來不及轉身,就被歲月甩到街對面。

毛貨街不長,如果非要找到這條街的幾個維度,那就隻有按圖索驥,從不同的房子、居住的人群、喧囂的往事等中找尋這條街的根或源。由北向南不到800米,沿街的房子就是昭通近百年發展的寫照,有串架的板壁房,有石頭堆砌的小平房,有土基砌就的土坯房,有紅磚房,還有不同的建筑風格混搭的房子,更有具有民族特色的房屋。房屋有自建房,有公產房,在一些小巷的深處,走到最裡面,還有一些小四合院,大多沒有人居住了。

老街講究對稱,毛貨街也是以街為市的典型,幾家裁縫鋪可定制衣服,裡面擺著裁剪衣服的操作台,布料爭奇斗艷,有的做西服,有的做旗袍,更多的店鋪是左邊挂滿西服,右邊是花花綠綠的旗袍。

老裁縫瞇著眼,用粉筆鄭重地畫線,反復察看后,才在操作台上鋪開布料,“咔嚓咔嚓”下料。這些從外地來昭通做衣服的師傅,就在這裡安了家。他們用手中的剪刀鋒利地剪裁生活,用熨斗緩慢地燙平不如意,客人一套衣服上身后,在穿衣鏡前試衣時,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候,接過鈔票或者聽到手機聲音開到最大的收款提示音,他們才會暫時停下手中的剪刀。

送客人離開后,到街上逛一下,沿著老街,背著手踱步,從北走到南,他們默默地往回走,還是得回到那個小店,回到夢想出發的初始地。

毛貨街的街道很窄,房屋按照門牌號分單雙數分列兩邊。仔細對照,這些本來門當戶對的房子還有點講究,即使是兩棟對門的房子,門永遠沒有對著開的,總是錯開那麼一點。

街上的房子很老了,百年前的板壁房,很多都用水泥或者瓷磚裝飾過,防潮與美化的功能都有,房屋仿西式建筑做了“穿衣戴帽”工程,但“骨子”裡還是中國城鄉建筑的風格,那些挑出來的牆角與牆面,防水涂料裹緊的還是老百姓生活的“裡子”。

毛貨街的街道,因為南邊實施了一系列重點城市項目改造工程,店鋪開得較少﹔北邊路面有的地方是石頭鋪就,有的是水泥路面。時間追著街上的居民,很多人一晃就老了,一如這些老建筑,在忙碌的時光中,往往來不及轉身,就被歲月甩到街對面。

(二)

毛貨街36號巷道很深,深得汽車進不來,深到很多人還在騎自行車出門,深到很多當年向往城市戶口的人,仿佛一夜之間消失在巷道,20余戶人家居住的巷道,不知名的植物倔強地從石縫中冒出來。

一個中年男人推著自行車慢悠悠地准備離開,得知我們的來意后,他很平靜地帶著我們進入自己那個小小的蝸居。

作為毛貨街36號附6號的房主,蒙雲德曾是風靡一時的原昭通皮鞋廠的一名職工,企業改制后,他在一家物業公司做了一名保安,退休后領著一點退休金,守著36號院落慢慢地過日子。女兒在昆明的一家企業工作,很少回家。老伴喜歡在老城區閑逛,“吃了早點就出去了!”他嘆了一口氣,打開前后房屋緊閉的窗子,空氣逐漸流通起來,用白紙裱糊的房屋,似乎一下子敞亮了許多,正對大門挂著的“家和萬事興”的刺繡作品,似乎沒有挂正,蒙雲德尬笑著用竹棍撥弄了一下。

坐直了身子,蒙雲德說起曾經榮光的往事——外婆在毛貨街上擺了個攤賣布料,他記得那些陰丹布、卡其布、白布等布料曾經是最暢銷的,粗布厚實,制作出來的衣服耐穿,白布是納鞋底的首選布料。外婆經營多年后,終於攢夠錢買下了巷道盡頭的3間房子。

一家人在這裡熱火朝天地生活了很多年。

隨著老人的離去,一家人又有了自己的遠方。“他們都搬出去了!”蒙雲德嘆息一聲,高房大屋離他太遙遠,厮守著這個小小的院落,他收拾著狹小的房屋,擦拭著那輛伴隨他多年的永久牌自行車,也反復擦著自己那兩雙皮鞋,锃亮的鞋子、自行車抑或家具,讓他溫暖起來。

時光不會理會這條巷道裡的人們,執意往前走。蒙雲德居住的巷道盡頭,打開后門就看到,10多年前他在狹窄空間裡種下的一棵桂花樹。土壤是就地取材的建筑廢土,閑暇時,蒙雲德喜歡反復修剪,這棵樹也就沒有枝繁葉茂的機會。按照他的想法,桂花樹在該開花的時節,靜悄悄地開放,帶來些清香即可。桂花樹旁,密密麻麻地種著香蔥、蒜苗、韭菜,巷道人家精打細算的日子依然得往前走。

堂屋的左邊,一把木梯通往房屋的二樓。

“這是娃娃住的地方,現在我很少上去了!”蒙雲德扶著樓梯,讓我們側身而過,兩步開外,一個青石水缸擺放在牆邊,每天,蒙雲德和老伴擰開一點水龍頭,放“麻線水”,這樣可以節省水費,也可以淨化一下水質。我們舀起一瓢,水質清澈。

“石缸是外婆留給我們的念想!”蒙雲德說自己還有一件陰丹布的對襟布疙瘩紐扣衣服,母親縫了一個裝錢的布兜在裡面。在那個年代,布兜就沒有裝過100塊錢以上。現在,他的退休金存折就放在那個口袋裡,自己則從手機上支付著一天天增多的開支。

(三)

多年以后,我們每個人都能輕易擁有一件皮衣,卻無法擁有像蒙雲德一樣的陰丹布的對襟衣服。毛貨街的現實意趣,從制作皮毛衣服變成城市群眾市井生活的另一種形態。

一牆之隔的房子,是昭通著名作家蔣仲文先生一家的老房子,那個寫過很多昭通老百姓市井生活的老人,在喧囂的街巷生活中,怡然自得地用文字解讀著這條街巷。

毛貨街作為當年很多人經商的地方,在這裡耕讀傳家是另一種意境。當年,這裡的誘惑對年輕人來說實在太多,逛街、走市、看熱鬧。與當時的鄉下人相比,住在城裡的居民,可以領油票、布票、肉票,如果無力購買房子,還可以分到公產住房,更多的人陷落在城市的喧囂抑或滋潤中。

對於這條街居住的老街坊來說,街道的北邊靠近陡街,是開店經商的好地方,往南邊店鋪就少了許多。在南邊,曾經有一家做皮貨的店鋪,古舊的老木門見証了“小昆明”的鼎盛之況。

當時,昭通本地人或外來者,在這家皮貨店定制一件貂皮大衣或者皮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那些往來於此的人,莫不是身世顯赫的盛世之家的老爺、太太、先生、小姐。一條街,簡陋的設備、簡單的工藝,制造出來的衣服,是那個時代特定的人群享受的奢侈品。

多年以后,我們每個人都能擁有一件皮衣,卻無法擁有像蒙雲德一樣的陰丹布的對襟衣服——會做那種衣服,或者說想做那種衣服的人正逐漸老去。毛貨街的現實意趣,從制作皮毛衣服變成城市群眾市井生活的另一種形態。

(四)

毛貨街,這一面時光之鏡,現在鮮亮如初,見証了昭通城區的時代變遷,佐証了民生經濟的歲月靜好。有的人一路行走,順著高山大河,走到很遠的地方,還會記起這條溫暖的老街……

轉眼成滄桑,毛貨街的青石板上人來人往,馬幫馱著大批的牛皮、羊皮在這裡卸貨。然后,馬幫在這裡短暫歇腳,街道就誕生了一些以釘馬掌為生的人家。巷道最南端曾經有一戶釘馬掌的人家,是我的一個姑媽家。小時候我喜歡進城玩耍,幾次迷路都暈乎乎地被家人找回來。

后來,父親帶我到姑媽家,告訴我如果在城裡迷路,就到姑媽家,他們就來這裡找我。在這裡,我喜歡坐在石板上,看著負重的烏蒙馬,馱著沉重的貨物走在光滑的石板路上。實在無聊,我就捉幾隻螞蟻放在淺淺的馬蹄印裡,看它們艱難地列陣,堅強地爬上爬下。在這裡,我吃到了第一支冰棒,也再也沒有在城裡迷過路。

有一天,我躲在街道角落,看一匹被卸下沉重貨物后的馬,溫馴地倚靠在釘馬掌的木樁邊,不時低頭吃著套在嘴巴上的草料袋裡的草。釘馬掌的木樁邊,姑爹和我的兩個表哥正在准備著捆綁馬蹄的繩索。

這一匹身形矮小的棗紅馬,長途跋涉后,早已疲憊不堪,但它渾身整潔,馬鬃飄逸。我慢慢地走到馬兒身邊,看到我后,兩個表哥不懷好意地笑了:“迷糊老表,你又來啦!”尷尬之后,我還是表示今天不吃冰棒,隻騎一次馬我就回家。

這個提議得到了他們的表揚,我在姑爹的幫助下,一下就跨上馬背,屁股下熱烘烘的。棗紅馬被人牽著,它慢慢地跪下前蹄,我抓住馬鬃,伏在馬背上。這是我第一次騎馬,溫順的馬兒馱著身形單薄的我,伏在地上不願起來。

被表哥拽下馬背后,我還沉浸在馬背的溫暖裡。我全程目睹了一次釘馬掌的過程:馬主人在旁邊牽著缰繩,將馬兒牽進立著4根木樁的場地,兩個表哥一人負責一個馬蹄,將馬腳捆在木樁上,用彎刀一點點削去馬蹄上的老繭,細心剔除鑲嵌進馬蹄裡的石子。

這是一個技術活,不能割到馬蹄的肉,否則馬兒會很狂暴,不好控制。清理完畢,再用酒精擦拭一下,然后給馬兒釘上特制的鐵掌。之后是兩隻前蹄。一樣的節奏,馬兒試了4隻新“鞋子”后,如果合腳,它就開心地跺幾下腳,馬主人如果沒有什麼事,且舍不得馬兒趕路,就會在旁邊的駐馬店裡歇息一晚,第二天再趕著馬回山裡。

下一個送貨的日子到了,毛貨店裡的衣服也快趕制出來了,身著汗褂的馬夫送來的皮毛,又將被制成一件件價值不菲的衣服。

毛貨街的南邊,因為南來北往的人較多,多年來這裡經濟、文化形成多元發展,還在這裡修建了氣勢恢宏的教堂、學堂,映照著盛世中華多元文化繁榮的時代景象。

毛貨街,這一面時光之鏡,現在鮮亮如初,見証了昭通城區的時代變遷,佐証了民生經濟的歲月靜好,靜靜地看著這兒的人們,從這裡走出走進,有的人一路行走,順著高山大河,走到很遠的地方,還會記起這條溫暖的老街……(記者 楊 明 唐龍泉飛 文\圖)

來源:昭通日報

(責編:徐前、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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