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鄉村之美 村庄規劃誰說了算

雲南“干部規劃家鄉行動”提升了村庄面貌。受訪者供圖
4月13日,雲南省昆明市東川區銅都街道大營盤村格外熱鬧,就像過年一樣。雲南大學、昆明理工大學、雲南農業大學、西南林業大學4所高校的130名學生,帶著專業知識和對鄉村建設的熱忱,來這裡參加“相見營盤·鄉建庭院”設計評選活動。
這得益於3年前雲南省自然資源廳、雲南省委組織部等9部門共同啟動的“干部規劃家鄉行動”。截至目前,12.6萬名公職人員回鄉參與村庄規劃編制,200多家規劃設計單位提供技術支持,完成了全省12370個村庄規劃編制,其中5000多個村庄規劃成果納入省級國土空間規劃“一張圖”實施監管。
這一助力鄉村振興的規劃行動,讓雲南眾多村庄正在發生改變。
大營盤村就是其中之一。昆明理工大學設計研究院高級工程師、大營盤村“名譽村長”劉姝萍說,這一設計評選活動,是該村規劃落地實施的項目之一,它將改變農家庭院的景觀綠化,提升村庄的面貌,也將調動村民的積極性,主動去改造自家庭院,激活村庄內生動力,同時植入業態,為大營盤村的產業轉型升級打下基礎。
值得關注的是,此次“干部規劃家鄉行動”與以往村庄規劃的不同,強調“堅持村民主體,尊重村民意願”,村民是規劃的真正參與者、實施者和受益者。
沒有村民參與的村庄規劃水土不服
造型簡單、沒有外牆涂飾、隨意開窗的新房子,如同隨手丟棄的積木,無序地散落在山間,有的甚至建到耕地裡﹔村庄公共服務設施、基礎設施薄弱,污水直排,垃圾就地焚燒﹔產業缺乏規劃,村民自己引進的外來經濟作物不適合本地氣候、土壤,種植失敗……
這是2021年,雲南省自然資源廳干部何鑫被派駐到昭通市永善縣墨翰鄉箐林村,任駐村第一書記時看到的當地鄉鎮情形。
這樣的問題在雲南其他地方也存在。
雲南省自然資源廳國土空間規劃局二級調研員黎賢強介紹,雖然過去雲南農村地區也進行了相關規劃編制,但經濟發展模式、類型、建設形式等同質性嚴重,規劃時沒有全局考慮土地利用、產業發展、歷史文化傳承、鄉土風貌保護等問題。
“主要原因是編制部門不同,導致村庄規劃內容的側重點不同。”黎賢強說,有的側重土地整理,有的側重村容村貌整治。加之農村地區用地權屬、用地分類等的管理混亂,使得多數村庄規劃沒有起到指導作用,變成了“規劃規劃,牆上挂挂”。
對此,一直參與村庄規劃編制的劉姝萍深有同感。
她在調研中看到,有的村庄蓋起了一排一排的房子,沒有了院落。但在農村,院落空間很重要,它承擔了農產品存放、粗加工、晒場等功能﹔有的村庄沒有公共空間,村民沒有跳廣場舞或聊天的地方,隻能坐在路邊小賣部門口聊天﹔有的村庄用城市手法在村外建大面積公園,沒有和村庄融在一起﹔有的村庄將公廁建在兩公裡以外的荒郊野嶺,村民使用起來十分不便﹔有的村庄無序建設,侵佔農田﹔有的村庄隻見新房不見新村,房屋一直空置,成為“空心村”。
“村庄雖然小,但也是一個復雜的小社會。”在劉姝萍看來,規劃中沒有考慮到村民生產生活方式的細節,與村民的參與程度低、設計時很少關注村民的訴求有關。“村庄規劃編得好不好,村民最有發言權。”
“‘干部規劃家鄉行動’就是要讓村民從一個提供村庄資料的旁觀者,變成規劃的參與者,要編制從百姓心裡長出來的村庄規劃,解決村庄千村一面、水土不服、規劃落地難的問題。”黎賢強說。
同時,與以往各部門各自編制規劃不同,此次“干部規劃家鄉行動”要將村庄建設、土地利用、整治、保護、產業規劃以及人居環境改造、農房建設等進行融合,形成“多規合一”實用性村庄規劃,實現村庄建設“一張圖”。規劃按照到2035年,測算出村庄人口規模,配備和預留出宅基地和產業用地,為鄉村振興提供空間保障。
摸清村庄底數,對接村民需求
2021年4月,公職人員李有錄收到個舊市委組織部發來的邀請函,邀請他一起規劃家鄉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個舊市錫城街道戈賈社區。李有錄欣然接受,成為戈賈社區規劃編制組一員。
戈賈社區的哨沖居民小組種植魯沙梨樹2000余畝,每年3月綻放的梨花形成了獨特的生態景觀。規劃編制組結合村民意願,將發展鄉村旅游作為目標定位,經過8個多月修改、完善、村民決議、公示,村庄規劃通過了審查並逐一實施,個舊市本土藝術家、中國工藝美術大師賴慶國提出建設鄉村美術館的建議也寫入其中。
“剛開始我們不理解也不支持,李有錄一次一次地到家中來做工作。”村民李大媽說,“他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告訴我們村庄規劃的好處,我們相信他。”
如今,曾經凌亂破舊的戈賈社區人居環境得到了有效治理,村庄風貌改善,建成了個舊市第一個鄉村美術館、第一個田園旅居養老中心、第一個鄉村室外土牆攝影展基地、第一個村小組黨群服務站。社區收歸35處老房子和空閑地,與群眾簽訂經營“保底+分紅”的協議,引入了文創小院、民宿、書院等。2023年,梨花、鄉愁土房、果蔬採摘等旅游資源,為哨沖居民小組帶來游客10萬余人次,旅游收入近100萬元。
位於烏蒙山地區、被綠水青山環繞的箐林村,80%的國土面積為林地,村庄建設用地僅有1%。為在有限的空間裡實現發展,何鑫與3名返鄉干部參與的規劃編制組,根據村民需求,梳理出村庄發展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多渠道整合資源,把方竹和金銀花等中藥材作為村庄產業來發展﹔將旱地恢復為水田,打造高標准農田﹔在挂鉤幫扶單位支持下,村中閑置的小學改造成了婦女兒童之家和老年之家﹔群眾盼望已久的停車場也開始修建。
“村庄規劃讓老百姓吃下了‘定心丸’。”何鑫說,規劃讓村民知道了村庄建設邊界,知道了哪些地方不可以建房,避免了辛苦打工掙來的錢投在不必要的房屋建設上。
昆明市建筑設計研究院副總工程師余福星3年來共參與普洱市孟連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縣22個村庄的規劃編制,感受到當地返鄉干部參與規劃的熱情,他記得,僅孟連縣娜允鎮芒掌村、芒街村就有30名返鄉干部、鄉賢能人參與。他們帶領編制組走村入戶,講述當地歷史文化、自然風貌﹔甚至跋山涉水,帶編制組去看大象的棲息地。
“返鄉干部了解鄉情和村民的訴求,知道村庄的短板,我們規劃師的方案實際上是他們描繪出來的。” 余福星說,返鄉干部與群眾有天然的感情,他們察民情、訪民意,摸清村庄底數,對接村民需求,在他們和村民的參與下,才編制得出村民看得懂、接地氣、能落地、可實施的規劃。
在規劃中留下農耕文化之魂
對孟連縣農業農村和科學技術局的科技人員相罕章來說,“干部規劃家鄉行動”讓她實現了自己的夢想:把“彩虹”種在稻田裡。
相罕章是孟連縣勐馬鎮勐馬村人,2021年被農業農村部評為“全國糧食生產先進個人”。接到“干部規劃家鄉行動”的邀請后,她十分興奮。勐馬村賀哈小組的農田都是永久基本農田,隻能種植稻谷、小麥、玉米等糧食作物。而水稻正是相罕章的專業,多年來,她一直潛心研究農用酵素生態水稻種植技術。村庄規劃編制出來后,相罕章與雲南省農業科學院合作,為勐馬村引進了優質水稻品種,並教會村民用有機肥農用酵素種植,使水稻產量和產值大幅提升,村裡的稻谷一到收割季節,就被預訂一空。
賀哈是一個傣族村寨,村裡世代傳承的“山神舞”被列入普洱市級非遺傳承項目。相罕章引進了7種顏色的水稻,把非遺種到了稻田裡,讓彩色的“山神”在有“彩虹”的稻田裡跳出奇異靈動的舞蹈。
彩色水稻制種后的6個月,相罕章又與雲南省農科院糧作所合作,在賀哈設計制種了巨人稻稻田迷宮,並在迷宮裡放養了鴨和魚,實現了“一田多豐收”。雲南省農科院糧作所課題團隊的這一巨型稻稻田迷宮制種方法,於2023年7月獲得盧森堡國際專利。
“‘禾下乘涼’是袁隆平院士生前的美好願望,如今,這個願景開始造福村民了。”相罕章說。
彩色水稻和巨人稻稻田迷宮吸引了大量游客。為適應鄉村旅游的發展,經與村民協商,編制組保留了200畝稻田,在賀哈盤出了25畝地,用於建設民族傳習館、停車場、潑水廣場、餐廳以及300余米觀景玻璃棧道等。污水處理、道路硬化、排水溝等基礎設施也得到了整治。賀哈小組黨支部書記、組長岩帥說,規劃編制后,村民的年收入翻了一倍。比如廣場這塊地改造后,成為村民演藝團隊向游客展示《山神舞》《女子傣刀舞》《架子孔雀舞》《白象舞》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舞台﹔村民們在此擺攤設點,他們制作的民族美食遠近聞名,春節期間,最多的一戶收入達1.8萬余元。一塊地的價值從過去一年隻有五六千元變成了現在的幾十萬元。村庄規劃壯大了集體經濟,也讓村民們受益,外出務工的青年也逐漸回村。
“文化是村庄的靈魂所在。”作為鄉村規劃師,劉姝萍在規劃中十分看重村庄的歷史文化。
大營盤村是昆明市東川區的傳統葡萄種植區,從1982年種下第一棵葡萄開始,村民們就堅持用傳統的種植方式,保持著葡萄的良好品質,每年村裡的葡萄都供不應求,在地裡就賣完了,農戶年收入達數萬元,最多的10余萬元。
劉姝萍對農戶這種堅持傳統的做法十分敬佩,並將這種傳統精神融入到規劃中。
“鄉村有別於城市。”劉姝萍說,鄉村是數千年自然生長出來的,承載了太多的農耕文化、傳統文化,鄉村需要保護和延續的東西很多。科學編制村庄規劃,是讓鄉村就像鄉村,讓鄉村成為更美的鄉村,讓鄉村成為看得見鄉愁的鄉村。(記者 張文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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