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街,接续城市烟火与文化辉光
(一)
文渊街的根,是文化的接续。
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昭通知府孙思庭将“昭阳书院”从昭阳区八仙营搬迁到原昭通地区第三中学内,并更名为“凤池书院”。清嘉庆二十年(1815年),知府张润、教授李上桃重修,官绅捐赠束脩膏火。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乡绅谢崇基等重修,并建藏书楼。这便是昭通最早办学的地方,又称“孔庙”或“黉学”。当时,书院汇集了一大批文人学者,孕育了诸如肖瑞麟、辛联玮等众多才华横溢的昭通籍文化名人。
这便是昭通最早的文庙。很多殷实人家都将孩子送到这里接受教育,耕读传家的思想在这里深深扎根。许多老百姓看到读书习字的好处,也开始节衣缩食地将孩子送到这里接受启蒙教育。
高大的圆柏,200年来一直葱郁,俯瞰着从这里经过的孩童、学子;树龄达100年之久的刺槐,横亘在老街,默默凝视着奔忙的人群。文庙的青石板上,身着长衫的姜亮夫先生慢悠悠地从这里走过,将国学的精髓与要义,镌刻在楼宇与石墙的时空交汇处;状元桥上,那个手不释卷的书生张亚平,多年后成了中国科学院院士;治滇18年的少年龙云,在这里困坐多日后,起身奔赴昆明。
当然,大成殿、东晋霍承嗣墓壁画、汉孟孝琚碑亭和勒石碑前,夏天敏、雷平阳等新时期昭通文学的领军人物的背影深深地映照在这条老街上。
(二)
文渊街的源,是文脉的延展。
夕阳西下,漫步在文渊街,石墙、青瓦、老树和木楼相映成趣。老街东起建设街,紧邻东升街,一段小小的陡坡抬升了这条街的走向。
文渊街170号,拉长了街道张望的身影。
往上走10多米,就是两年前挂牌的昭阳区第六小学。对于这所学校,很多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昭师附小”的称谓上,它曾经是昭通最好的小学之一,留下了一个世纪的书生印记。
走进大门,古树仍然枝繁叶茂,曾经简陋的学校变成了设施齐全的多功能校区。那几块记录文脉接续的勒石碑诉说着过往,勒石记事,记录的是文化的兴起与接续。苍老的石碑上,字迹历经岁月的洗礼,已有点模糊,那些镌刻在石头上的一笔一画,却无法抹去岁月的辉光。这个曾经能容纳3000余名孩子的小学,现在仍然书声琅琅。
走出学校大门,两棵200年树龄的圆柏,树干苍劲,枝繁叶茂,被圈地保护在街道的中心——路可以重修,这两棵百年古树,却没有被移走。再往前走10多米,一棵刺槐也一样被挂牌作为百年古树保护起来。
有槐树、柏树之地,乃大儒之地。
这个地方担得起。
走到石墙、青砖的原昭通地区第三中学(现昭通市实验中学)旧址前,两扇木门紧锁,门上的镂空木雕虽然历经风雨,但仍可见其神韵。透过门缝依稀可见东晋霍承嗣墓壁画,那圆顶的墓,覆盖着灰尘。
30多年前,我曾在这里就读初中,课余时间,就在霍承嗣墓附近转悠。这个具有确切纪年和地志的东晋壁画墓室是首次发现,也是迄今绝无仅有的一座,于1963年春在原昭通县城西北后海子中寨发现,后迁至此处建室保护。晋墓坐北向南,墓顶呈覆斗状,整体全用石块镶砌,向南前方有石门两扇,门外左右各有一个小龛。墓室顶棚与四壁上绘制了丰富的彩色壁画,并分别题有隶、楷、行三体的款识多处。四周的壁画,又分上下两层,中间有带形图案为界,下层图画内容多反映现实,上层多属神话。
汉孟孝琚碑亭在东晋霍承嗣墓壁画的后面,在高大的树丛掩映下,透过门缝,无法看到其踪影。
文渊街位于昭通古城的南部区域,是“昭通文庙”所在地的统称,周边还有耳熟能详的陡街、云兴街、怀远街、毛货街,20世纪30年代至80年代末,从这里走出去的昭通人数不胜数。
家住陡街的姜亮夫先生就曾在文庙的草坪、石板上手握经卷,在浩瀚的书海中驰骋。后来,先生一路向北,走出昭通,走出云南,走到敦煌,走到北京,走向世界。
夏天敏、曾令云、蒋仲文等昭通名流,在这里流连,领悟老城、老街、老巷的韵味,写下许多有味道的文字。
这份文化的力量,鼓舞着昭通学人不断前行。
鲁迅文学奖上留下了昭通人的名字:夏天敏、雷平阳。
昭通文化之脉不断扩展、延续,昭通作家、诗人接连荣获人民文学奖、中国作家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骏马奖、《诗刊》“年度诗人奖”、金盾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中国戏剧文学奖、云南文学艺术奖等文学奖项。
文渊街接受岁月的浣洗,磨砺出属于自己的闪亮光芒,一拨又一拨的学子,遨游在书海,写下属于自己的章节。
时间往前走,雷平阳、胡性能、杨昭等人接过昭通文化的接力棒。
在一次次逛昭通老城后,雷平阳写下诗篇《亲人》——
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它省/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因为其它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因为其它乡我都不爱……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三)
文渊街的另一种面相,是民生烟火。
文学只是文化的一个断面,却反映并佐证了生生不息的文化力量,昭通文化的脉象,持续跳动。
文化的根与源,不只是“看见”。在文渊街东面不到300米的街面上,承载着更多的民生希冀,很多杂货店、小食店和文化用品店一字排开。
在这里,文化的符号发生着很多变化。原昭通地区第三中学对面有一家小文化用品店,经营的项目没有书籍,只有很多零零散散的文化用品。
时针指向晚上8时,来自盐津县兴隆镇的向荣还守着店铺,为远在盐津的孩子挣一点生活费。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了解到,孩子学习成绩还可以,这让她得到一点安慰。“听说里面有很多文物,是文化人向往的地方!”她说,几次看见大门开着,但因为要守店,她也没有进去看一下。
顺着文渊街最高处的文庙所在地拐一个弯就到了文渊街的中段,民生景象依旧,门店多为杂货店,走10多米零星有一些土特产门店。
文渊街与杨家牌坊、怀远街交界的地方,是街道的西端。文渊街的街道指示牌,指向一条狭窄的街道。走进街道,沿街几间中式建筑的房子排列在街道的右侧,琉璃瓦作顶,厚重的木门、镂空的窗格略显陈旧,典雅与庄严并存。
寻访多座房子的主人未遇,失望之余,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一家摆满农耕用品的小店里,一个敦厚的中年男人正在搬运货物。搬完后,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便从店里的一杆秤说起,自此打开了话匣子。李德燕,这个来自昭通城西望城坡的汉子,早年家贫,在毛货街一个亲戚的铁匠铺里当学徒,这一干就是好多年。后来,他在杨家牌坊开铁器店,几年前又搬到了文渊街的82号店铺,在这个不到30平方米的小店,经营着各种人家需要用到的农具,从锄头到大锤,从杆秤到撬棍,小小的店里,摆放着他的全部希望。李德燕夫妻是文盲,吃够了没有文化的苦,他们希望孩子能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文化和命运的齿轮在孩子身上开始转动,现在,女儿在重庆一所著名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儿子在四川一所知名大学就读软件工程专业。
握着店里已经开始生锈的一柄大锤,李德燕抹着脸上不断冒出来的汗水,他说,他已经快挥不动那柄伴随他几十年的12磅重的大锤。生活还得继续,在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电话响起,他要赶去帮一个客户卸货。
文渊街的街灯开始亮了,李德燕跨上摩托,瞬间消失在街道尽头。
(四)
文渊街的要义,是再次出发。
顺着李德燕的店铺再往前走,文渊街的景象是民生静好。街道开始变得狭窄了许多,房子的功用变成了居住,很多人家将老房子进行翻修。因为城区的改造,里面的道路状况不太好,有些坑坑洼洼,但是居民却在这里自得其乐,很多老人每天最大的乐趣是往返于八角亭菜市场买菜,然后在老城老街的时光里慢悠悠地过日子。
敲开一幢老旧的房子,昏黄的灯光下,78岁的文治文用木桶泡着脚,老伴在旁边织着毛衣。家住小龙洞回族彝族乡宁边村韭菜坪的他们,自儿子到浙江打工后,5年前从山上搬到了这里。他们依靠一点积蓄和儿子给的零花钱,在这条街上缓慢度日。他们每天早上穿城而过去买菜,然后,漫无目的地闲逛。在他们眼里,文渊街是——“文化人住的地方!”他们更关注的是粮食、蔬菜的价格,夏天的炎热、冬天的寒凉,以及儿子的婚姻……
顺着一道小坡,站在街道的中间,毛货街、蚕豆街、顺城街与这条街道交会处,人流多了起来,昭通小肉串、麻辣烫将这里的人间烟火味释放出来,孤独的文渊街的街道指示牌,掩藏在热烈的街道尽头。
在路牌右边,偶遇一个同事带着家人吃小肉串,一杯酒下肚,同事的爱人说,小时候她就在这里长大,上学的时候她就搬走了。这里,只有街边的一栋房子以及家人是她对文渊街的记忆和牵挂……
文渊街的历史不长,不过几百年;文渊街的街道太短,不过1000多米;文渊街的背影太浅,不过几代人的痕迹……怀揣梦想的我们,往往来不及按下时间的“暂停键”,就不得不起身,消失在昭通城市的时光缝隙中……(记者 杨明 唐龙泉飞)
来源:昭通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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