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古箏:小眾雅樂破圈傳播

在法國巴黎戴高樂機場,旅法留學生彭靜旋彈奏古箏,受到圍觀。新華社發
【八音拾萃·古箏】
旅法留學生彭靜旋身著漢服在法國街頭彈奏古箏的視頻,在國內外社交媒體上收獲大量關注。彈奏曲目從傳統古箏名曲到中外流行歌曲,她還探索出“古箏+搖滾”“古箏+戲曲”“古箏+爵士樂”等形式,讓這一擁有2500多年歷史的傳統彈撥樂器頻頻突破文化圈層,成為跨媒介傳播的現象級符號。
“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唐代詩人李端在《聽箏》中,描述了一位女子為吸引知音注意,故意在彈奏時錯撥琴弦。如果說古琴以“高山流水”詮釋了知音難覓,古箏則以“誤拂弦”演繹了求知音的東方情韻。這看似俏皮的舉動,實則暗合古箏作為“情感媒介”的文化基因。詩中“周郎”典出三國周瑜,史載“曲有誤,周郎顧”,本是古琴知音的佳話,卻被李端巧妙轉借到古箏之上,構建起跨越時空的藝術對話。這種“移花接木”的創作智慧,恰恰印証了古箏兼容並蓄的文化特質。
古箏,又名秦箏。相傳,秦國大將蒙恬將原本的五弦樂器改良,使之成為早期的古箏,在秦國(今陝西)一帶廣泛傳播。不過有學者根據史料推測,西周時箏已在部分地區出現,春秋戰國時在多地流傳,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其流傳范圍進一步擴大。
早期的古箏形制簡單,隨著時間推移不斷發展完善。從最初的五弦,歷經九弦過渡,戰國末期發展為十二弦,在形制與音樂表現力上逐漸成熟。唐代時增加一根弦成為十三弦箏,魏晉時期,其形制已與如今的傳統箏相差無幾。當時,古箏備受文人雅士喜愛,眾多史書典籍與詩歌辭賦中都留下了對它的描繪與吟詠。
唐宋時期堪稱古箏發展的黃金年代。無論是宮廷雅樂,還是民間俗樂,都能見到古箏的身影,它也被正式納入雅樂體系。到了宋朝,古箏在民間音樂中極為興盛,不過其風格與唐代不同,多帶有悲涼意境,故而被稱為“哀箏”。元明清時期,古箏在弦制和表演方式上均有顯著發展,十三弦、十四弦、十五弦箏相繼出現。清朝時,十六弦箏問世,且以銅絲弦替代絲質弦,使音色更為明亮,觸弦更靈敏。此后,鋼絲弦取代銅絲弦,進一步提升了古箏的音量與靈敏度。
現在的古箏多為二十一弦。它由共鳴箱(桐木面板配紅木側板)、岳山、雁柱、琴弦和琴碼組成。面板用泡桐木,弦常用鋼絲尼龍弦或鋼絲弦,琴身多用紅木、紫檀木。標准箏長約163cm、寬34cm。此外,電聲古箏、轉調箏等新樣式也讓演奏更加豐富多變。
古箏不僅在中國各地開枝散葉,形成眾多風格迥異的流派,還遠渡重洋,在唐代傳入日本、朝鮮半島以及越南、緬甸、泰國等國家。在不同國家,古箏融入當地文化,發展出具有本土特色的演奏形式與風格。歷經歲月洗禮,古箏憑借獨特的音色與深厚的文化內涵,始終在中國音樂史上佔據重要地位,成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璀璨瑰寶。
古箏長盛不衰的奧秘,藏在其獨特的藝術基因中。首先是音色的包容性,21根琴弦橫跨四個八度,既能彈奏模擬“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越(如《漁舟唱晚》),亦可通過掃弦營造“銀瓶乍破水漿迸”的磅礡(如《戰台風》),這種“剛柔並濟”的音色,使其既能適配宮廷雅樂的庄重,也能融入民間小調的鮮活。其次是文化符號的多重性,古箏成為文人雅集的標配,白居易“奔車看牡丹,走馬聽秦箏”的詩句,勾勒出它在市井生活中的普及圖景。作為儒家樂教思想的載體,古箏被賦予“正人心、移風俗”的社會功能。近代以來,古箏扎根於中國人的情感土壤,成為民族身份的象征,1935年婁樹華改編的《漁舟唱晚》,以“歸去來兮”的意境,撫慰了戰亂年代國人的文化鄉愁。
近年來,國家層面不斷加強傳統音樂保護,為古箏傳承傳播帶來新機遇。從國內首部古箏題材院線電影《幕后人》,講述經紀人寒清將古箏文化推向國際的奮斗歷程﹔到《經典詠流傳》《跟著國樂去旅行》等綜藝節目推出古箏特別節目或古箏尋根特輯,相關視頻實現破圈傳播﹔再到眾多音樂節、演唱會等音樂舞台上,古箏與流行音樂、搖滾樂等碰撞出精彩火花,都昭示著古箏正在從“小眾雅樂”向“流行文化”逆襲。
隨著古箏的頻頻破圈,音樂類高校通過開展“古箏創新人才培養計劃”,增強學生“演奏+創作+傳播”的復合能力。學術研究同步升級,相關數據顯示,2024年古箏相關論文數量大幅增長,研究重點從“流派技法分析”轉向“跨媒介傳播”“文化符號學”等。在短視頻平台上,越來越多的古箏博主成為大熱門,18至35歲的受眾佔比超過70%,古箏“小眾化”“老齡化”的傳播格局得到扭轉。
然而,破圈傳播也帶來隱憂。部分商業演出為博眼球簡化傳統技法,如“豎彈古箏”“電音改編”中出現的“去韻味化”傾向,被業內批評為“買櫝還珠”。地域發展不均衡問題凸顯,河南蘭考等產業集聚區佔據全國35%的古箏產量,而許多傳統流派發源地面臨傳承人斷層困境。國際傳播中,“文化折扣”現象依然存在,海外受眾對古箏的認知多停留在“東方樂器美學”層面,對其背后的哲學內涵、歷史語境仍需深度解讀。
未來,古箏的傳承發展還需在三方面精准發力。一是構建新的評價體系,制定“古箏藝術當代轉化指南”,明確傳統技法保護與跨界實驗的邊界,既鼓勵《克羅地亞狂想曲》古箏版的大膽嘗試,也為《高山流水》等經典曲目建立數字化技藝檔案,確保“創新不失其本”。二是實施“根系培育”工程,在非遺保護區設立“傳習工坊+數字直播間”,通過“老匠人教藝+網紅主播傳播”的雙線模式,活化潮州箏“以韻補聲”、河南箏“以情帶聲”等獨特技法。三是打造“全球共振”的文化敘事,借鑒“故宮文創”經驗,開發《古箏裡的中國》系列紀錄片,將《聽箏》中的“鳴箏金粟柱”與現代演奏家的海外巡演串聯,用故事化表達破解文化差異。
站在歷史與未來的交匯點,古箏的魅力恰在於其“可古可今”的包容性。它既能在故宮紅牆下奏響《漢宮秋月》,也能在紐約時代廣場演繹《碟中諜》主題曲。當技術浪潮與傳統根系深度交融,當政策陽光與民間熱情同頻共振,這門古老藝術,必將在守正中突破,在傳播中新生,讓二十一弦上的中國聲音,成為世界文明交流的永恆和弦。 (作者:吳雨蒙,系黑龍江大學藝術學院教師,古箏演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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