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古希臘文明之源
——故宮博物院“代達羅斯:希臘克裡特島的神話”特展印象

展覽現場 本報記者 李韻攝/光明圖片
【帶你一起看大展】
自4月15日起,一步入故宮博物院神武門展廳,就猶如踏上希臘神秘的克裡特島——在“代達羅斯:希臘克裡特島的神話”特展中徜徉,不僅能感受到深埋於古老地層中的神話印記,更能透過珍貴的歷史文物,了解作為古希臘文明源頭的米諾斯文明,解讀鐫刻在西方文明源頭的基因密碼。
克裡特島的代達羅斯傳奇
希臘的克裡特島橫臥在愛琴海南端,與希臘半島、愛琴海諸島、北非大陸、小亞細亞隔海相望,是聯結歐亞非三洲的關鍵跳板。獨特的地理隔絕與史前文明斷層,為克裡特島蒙上神秘面紗,成為孕育神話的沃土。在古希臘神話中,克裡特島是眾神之王宙斯的故鄉,誕生了各種動人的傳說。
代達羅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傳奇人物,他集發明家、建筑家、能工巧匠、雕塑大師與創新工具制造者等身份於一身。在古希臘文獻中,米諾斯文明諸多技術創新皆被歸功於這位標志性的工匠。這讓人想到中國的魯班。中方策展人、故宮博物院展覽部薄海昆表示,代達羅斯是克裡特神話譜系的核心象征,展覽以“代達羅斯”命名,旨在凸顯人類文明發展的共通性——創新性是發展的動力源泉。
自荷馬史詩至奧維德《變形記》,代達羅斯神話歷經八百年傳誦淬煉。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代達羅斯設計建造迷宮以囚禁怪物米諾牛的故事。展廳裡有一隻距今約3500年前制作的公牛頭形綠泥石來通杯,暗示著迷宮怪物並非無中生有。這件來通杯以綠泥石雕刻而成,牛頭面部的毛發刻畫細膩,額頭處可見螺形發旋。“來通”一詞源於希臘語,意為“流動”。很多古代文明都把來通杯用作祭酒器,其最大特征是器身上有注液口和出液口。就像漏斗,液體從上面注入,下面流出。這隻來通杯的注水口位於后頸部和左側牛角處,出水孔位於牛嘴。來通杯通常為圓錐形,也有獸頭形態。專家介紹,獸頭形來通杯常被克裡特島的統治者作為外交禮物贈送給他國。陸續在希臘出土的牛頭形來通杯和埃及第十八王朝法老墓壁畫上的來通杯圖像表明,這種器物在克裡特島與地中海東部其他文明的交往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希臘羅馬作家以克裡特島為敘事背景,把代達羅斯的神話不斷完善。如今,在希臘羅馬神話中,能工與巧匠的創造、凡人與神祇的博弈、迷宮與飛翔的奇觀……曾經零散的傳說故事已熔鑄成體系完備的文學瑰寶。而這些對智慧與勇毅的禮贊,經考古學家的賦能,竟淬煉成了歷史的吟唱。
考古找到神話的源頭
千百年來,實証的缺乏導致人們難以判斷代達羅斯與迷宮故事的虛實,神話終歸是神話,一切都停留在夢境般的幻想中。直到19世紀末,英國考古學家亞瑟·伊文思等人跟隨神話的指引登上克裡特島。克諾索斯王宮遺址的驚世出土不僅印証了青銅時代米諾斯文化的輝煌,更讓代達羅斯建造迷宮的傳說得到歷史真相的回響——那些錯落層疊的宮室、繁復華美的壁畫,恰恰是幾千年前“迷宮”原型存在最有力的物証。
神武門展廳“重現”了著名的克諾索斯王宮遺址,營造沉浸式觀展氛圍。觀眾可沿著“代達羅斯”的足跡,從傳奇的神話故事,走進真實的考古世界,全方位感受米諾斯建筑、壁畫、文字、青銅、彩陶、金飾、石器、印章及雕像藝術之美。
人們盡管無法知曉代達羅斯傳說的最早起點,卻能從克裡特島的上古遺物中窺見蛛絲馬跡。一塊3300年前的線形文字泥板上,赫然書寫著代達羅斯神殿之名,可見在那時,代達羅斯神話已有輪廓,故事內容也大概來源於現實生活。
展櫃裡有一組制作於3300多年前的女子陶俑,三位舞者雙臂平舉,圍成半圓形,圓心是一位手持七弦琴的演奏者。她們身著及地筒裙,系著寬腰帶,穿著緊身上衣,褐色彩繪不僅勾勒出深V的衣領、衣裙的花紋和褶皺,還在演奏者的頸上描摹出兩串項鏈。女俑的頭發盤成圓形,發髻高高束起。這組舞俑發現於克諾索斯王宮遺址,在這一特定空間中進行的舞蹈活動讓人聯想到荷馬史詩提到的“阿裡阿德涅的舞場”。這個舞場是代達羅斯為米諾斯國王之女阿裡阿德涅建造的杰作。從舞蹈陶俑的舞姿中,人們仿佛感受到了皇家庭院的喧囂。
克諾索斯王宮遺址中出土了不少典型的“御用”之物,比如這隻海洋生物紋陶瓶。瓶身兩側飾有巨大章魚圖案,以正面姿態刻畫,翻滾的觸手覆蓋了整個瓶子的表面。觸手之間點綴著海膽、海螺及帶海草的小岩石。希臘專家介紹,這種海洋風格陶器往往設計優雅,裝飾主題能夠完美契合並凸顯器物形態。而最為精美的陶器很可能出自宮廷作坊。
青銅時代的東方回響
對記者來說,這是一次頗為獨特的觀展體驗——看著展櫃中的希臘文物,腦中卻時時閃現中國的文物。
同樣是距今約3500年,古希臘人把線形文字刻在泥板上,而中國人把甲骨文刻在龜甲、牛骨上﹔約3800年前希臘人制作的卡馬雷斯風格帶嘴儲物陶缸上,那代表水波的渦紋與中國馬家窯彩陶的典型渦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還有約3700年前的蛋殼陶杯上彩繪的白色花朵,讓人想起龍山文化的蛋殼黑陶杯和廟底溝文化的“花”形圖案。
還有青銅器、玉石器……史前時期,中國與希臘似乎並沒有文化交流,卻為何總能從米諾斯文化中看到“中國文化”的影子?這種奇妙的感覺,終於在展覽的最后一部分中找到了解釋。
展覽結尾部分的“海月同輝”篇章用對照的方式展出了故宮博物院藏中國新石器時代晚期至商周時期的13件重要文物,與克裡特青銅時代文物展開跨越時空的對話。比如,在米諾斯彩陶下方,擺放了一隻馬家窯文化彩陶罐。專家說,彩陶在中國和希臘擁有彼此獨立的文化基礎,呈現出既有共性又具差異的藝術風貌,二者分別折射出農耕文明與海洋文明對自然景觀的抽象表達與直觀描繪。
中國良渚文化的玉琮、齊家文化的玉三牙璧都是禮器,而米諾斯文化的玉石器則強調實用價值,多用來做來通杯、鳥巢形碗等,將自然之材融入日常生活,映照出兩種文明中神權與世俗的不同側面。
當青銅文明的第一縷光芒同時照亮愛琴海與華夏大地,米諾斯工匠與中國先民以銅錫合金為介質,在兩處隔絕的地理時空澆鑄出風格迥異卻同樣璀璨的文明之花。商代青銅鉞、戈與米諾斯文明的雙刃斧、矛等,最初都是實用品,或為武器,或為工具,因其具有征伐和軍事威儀屬性,后逐漸演變為象征王權或神權的祭祀禮儀用器。而青銅的禮器在中國商周時期達到頂峰,制作工藝在今人看來仍嘆為觀止。
從採訪中記者了解到,深藏於這些中國和希臘文物中的密碼既非文化傳播的實証,亦非技術同源的注腳,而是人類文明在相似認知階段產生的精神共鳴。這種對照同台展示了人類早期文明的多元性與共通性。
黃河長江孕育的農耕文明與愛琴海滋養的海洋文明恰似音樂廳裡的二重奏,雖然遵循著不同的文明路徑,卻在敬畏自然、探索技藝、建構秩序的征程中,共同譜寫出人類早期文明的壯麗篇章。或許這才是故宮博物院在建院百年之際舉辦這個外國文物展的底層邏輯。 (本報記者 李韻)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
- 評論
- 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