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
人民網>>雲南頻道>>文旅

讀書不為寫作,但需要寫作的反向滋養

2024年09月20日08:26 | 來源:中國青年報
小字號

原標題:讀書不為寫作,但需要寫作的反向滋養

  讀書多了,想法多了,不去動筆,那是更大的問題。

  ——————————

  我一向有個可能會冒犯讀書人的“偏見”:寫得少的人,讀書不會多到哪裡去。“述而不作”“厚積薄發”是一種謙語,一種虛幻的自我滿足,“寫作會把人掏空”是一種托辭。寫作不只是讀書后的輸出,讀書,也是需要寫作欲望的驅動與牽引的。

  經常遇到一些思維很混亂的人,你問他對“體育界飯圈現象”的看法,他似乎腦子裡糾纏著太多的想法,一團亂麻的混沌狀態,找不到最想表達的關鍵點,無法“一言以蔽之”:一、或者模棱兩可,也不是完全反對飯圈,飯圈也有正向效應,但飯圈的暴力確實讓人厭惡,吃相難看﹔二、既要也要還要都要,困在面面俱到的周全表述中,缺乏焦點和判斷﹔三、思維缺乏秩序感,把飯圈問題與粉絲文化混為一談,沒有清晰的界定,看不到兩個相似概念之間那個“決定性的細微差別”﹔四、思維過於跳躍,缺乏邏輯關聯,論點超過論據所允許的限度﹔五、實在講不清楚,就來一句“反正你懂的”,含糊其詞中蒙混過去。“你懂的”是很多人掩蓋混亂、回避清晰表達的最后避難所。

  思維為何混亂?這些人倒未必是不讀書,相反,有些讀了不少書,但缺乏輸出習慣,寫得太少,未能對所讀之書進行整理。有人說,寫作的過程,就是一個將腦子裡“網狀的想法”,以“樹狀的結構”,在“線性的文字”中呈現出來。——這就是一個對知識和想法進行整理,使之結構化和線性化的過程。所謂“網狀”,就是糾纏在一起,缺乏主線和線頭,讀了很多書,各種知識和觀點交織在一起,形成“有知的混亂性”。寫作這個輸出的過程,是一種對讀書的必要整理,逼著自己將那些混沌的想法“一言以蔽之”,形成某種“飛躍性概括”,呈現在線性有序的文字中。

  讀書多、思想深刻、有很多獨到想法的人,未必寫得好,更未必說得好,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因為缺乏寫作的訓練,想法始終停留於想法,未能飛躍到“寫作”這個清晰表達的層次,未能將“氣體”提煉成“固體”,讀書過程中自以為記下來的思想和知識,很快就會忘記。

  讀書不能有太多的功利性,本身不是“為了寫作”。有學者反思過“學術生涯實際上是一個摧毀閱讀的過程”:為了“研究”需要,你的閱讀范圍一般都非常狹窄。由於是功利性閱讀,而且閱讀速度還要跟出版速度賽跑,你不可能細嚼慢咽地閱讀,往往捧到一本書或一篇文章,就飛快地尋找關鍵詞和結論。——我所指的“讀書要有寫作欲望的滋養”,不是“為寫作而讀書”“為論文而讀書”“為趕稿而讀書”,而是,讀書之后,要把想法寫出來,要找機會在某個問題情境中形成輸出。這種寫作,不是對讀書的“功利榨取”,而是一種“固化與滋養”。

  大家都熟悉費曼學習法,作為“學習的終極大法”受到追捧,這種學習法專治那種“一學就會、一做就廢”“一學就懂、很快就忘”,它包含4個重要步驟:明確目標、教授他人、查漏補缺、回顧精簡。核心就是,在獲得學習內容后,通過教授他人的方式,找到自己的不足並且重新學習、整理反思,最終達到能用最簡單的話語把內容解釋清楚的過程,做到了知識的深度內化。——這就是我說的“讀書要有寫作欲望的滋養”,讀了,不止於此,再寫出來,保持筆頭的勤奮,用得上,能輸出,才真正完成了讀書,實現了知識的內化。

  隻埋頭讀書,不勤於寫作,很多時候會形成一種強大的自欺。就好像“你懂的”所包含的自欺欺人那樣,不清晰地表達出來,不能通過線性的文字“一言以蔽之”,怎麼能証明“自己懂了”,別人又怎麼能懂?

  思維是無形的,一種無形的事物,如何去評判和檢驗它的清晰性?必須寫出來,歸宿於有形的語言和文字。哲學家懷特海在《思維方式》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命題:到底是先有理解,還是先有表達。是我們先理解了一個事物,然后將它表達出來,還是先表達出來,然后才真正理解?懷特海認為是后者,先有表達后有理解。道理是在表達中獲得其確定的形式,清晰的文字讓思考變得清晰。

  這也符合我們的日常認知,就像開頭提到的,我們常常覺得“對一個問題想清楚了”,但到了表達的層面,想跟別人解釋時,才發現並不是那麼清楚,無法用清晰的語言將想法表達出來。無法表達的“想清楚了”,可能只是一種思維錯覺,一種思維上的自欺與糊弄。自以為想清楚了,差不多是那個意思,並沒有一種“他者批判性視角”的檢驗,自以為是。表達和寫作,不只是固化為文字,更重要的是,這種形成文字的過程,就是一個接受形式邏輯和他者目光檢驗的過程。重要的不是“想清楚”和“表達清楚”,而是能不能在清晰的表達中“讓別人理解清楚”。

  寫作,就是一種“展示”的過程,展示預設著一個他者凝視的目光,這個他者是一種“魔鬼角色”,他會用形式邏輯、事實要求、倫理規范、語法原理對你寫的每一個字進行考量。批判性思維,離不開這樣一個批判性的他者。批判性思維,不是把矛頭指向某種外在的文本對象,而需要一種反身的力量,在自己的心智面前樹起一面鏡子,監控著自己的思維過程。批判性思維,不是“質疑別人”,而是以別人的目光質疑自己,這是一種如符號互動論者所稱的“我看人看我”的思維過程:我通過“看別人如何看我”,使自己保持著一種客觀、理性、公正的思維。批判性思維,不僅要將他者對象化,也要將對象化眼光本身給予對象化。視覺的反身性乃是一種在我與他的關系中的反觀性。

  老舍先生說,他有得寫,沒得寫,每天至少要寫500字。寫作讓知識成為自己的思想資產,如果說思想和知識是一種財產,那麼,洛克的洞見是,財產權來源於勞動,勞動這種行為使物品本身附著了某種排除他人共有權的東西,物品的自然形態被改變,勞動產生了私人佔有。實際上,寫作即是一種在思想中“固化”某種資源的勞動過程。閱讀,讀的還是別人的東西,記下來,仍然是別人的東西,一段時間后,還會“還”給別人,還給老師,也就是“忘了”。你在寫作中去靈活應用,與現實問題結合起來去思考,把書上的知識和別人的思想用自己的語言表達出來,注入自己的思考,這才使記憶完成關鍵一躍而有了自己的勞動,活化成了自己的思想,具備了批判性思考的思想資本。

  楊絳先生說,你的問題在於讀書太少而想法太多。可,讀書多了,想法多了,不去動筆,那是更大的問題。(曹林)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分享讓更多人看到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