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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沒有照相機,用花鳥畫再現博物世界

2024年04月12日08:37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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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宋人沒有照相機,用花鳥畫再現博物世界

  《形理兩全:宋畫中的鳥類》書封。作者供圖

  宋代是我國古代文化藝術的鼎盛時期,舉凡古文、書法、詩詞、瓷器、玉器、雕漆、織繡、緙絲等,都有杰出的成就。而其中最耀眼的,當屬繪畫。宋代繪畫承繼唐及五代,無論形式、題材和畫科,都集大成於一身。

  中國傳統繪畫可以大致分為人物、山水和花鳥3科。通常認為,寫實主義是宋畫特有的標識。山水、人物和花鳥,哪個最符合這一特質。我認為,唯有花鳥畫。

  宋代的山水畫,即便有北宋的全景山水和南宋的小景山水的區別,但承繼的仍是唐代的水墨山水,雖然在宋代達到巔峰,至於如何寫實,今天我們很難在自然山水中找到直接的對應。人物畫也是如此,雖然也頗多涉及具體的人物,但因缺乏參照,我們也不知道有多寫實。而花鳥,從五代至宋,橫空出世,工細設色,完全描摹自然,其寫實程度,至今仍可與身邊的自然一一觀照。

  從174幅作品辨識出67種鳥類,宋人畫鳥是認真的

  宋代花鳥畫到底有多寫實,是一個被時光掩埋的秘密。《宋畫全集》的出版,打開了一個窗口,給予我們管窺宋畫全貌的機會。

  《宋畫全集》的編撰出版是“中國歷代繪畫大系”文化工程的組成部分,由浙江大學和浙江省文物局共同主持。項目自2005年啟動至今,已編纂出版60卷226冊,收錄海內外263家文博機構的中國繪畫藏品12405件(套)。其中,《宋畫全集》8卷23冊,收錄宋畫1014幅。

  我細讀《宋畫全集》,選定有鳥類圖像的作品171幅(佔比16.8%),外加雖未收入《宋畫全集》,但被認為可信的作品3幅,進行統計分析。這些作品大部分為花鳥畫,也包括了少數含鳥類圖像的山水小景和人物畫。其鳥類圖像,大致可分為工筆可辨識(68%)、工筆不可辨識(2%)、簡筆可辨識(20%)、簡筆不可辨識(10%)四大類。

  也就是說,這174幅作品中,可辨識到具體物種的,達到88%,這個比例遠超我的預想,可辨識鳥類共計67種。從中可知,宋代花鳥畫家,不隻描繪身邊熟悉的鳥類,還大量記錄了偶然闖入視野,包括獵捕和觀察到的鳥類。

  雖然這些花鳥畫家不一定認識筆下的每一種鳥類,也沒有為每一種鳥類命名,但從多數畫作所體現對形態和畫理的追求來看,相信他們是了解,並能夠區別不同鳥類的特征、行為和生態習性的。

  這174幅宋畫,均只是幸存者,隻佔宋代實際花鳥畫數量極少的一部分,幸存的比例應該遠遠不到實際的1%。在沒有照相機的時代,如果多數宋畫能夠保存至今,完全可以編錄一部大體量的《宋代鳥類圖譜》,根據其中鳥類物種描繪的精確度,所反映鳥類與環境、季節、食物的關系,以及鳥類行為習性等方面的諸多信息,那將是世界上最早、最偉大的一部博物學著作。

  宋畫為什麼愛“寫生”?

  打開《宋畫全集》,我們會頻繁地遇見一個詞——“寫生”:寫生珍禽、寫生蛺蝶、寫生草虫、寫生梔子、寫生紫薇……檢索《宣和畫譜》,寫生更加常見,幾乎在每一個畫家名下都有寫生作品。這裡的寫生到底何意?何以如此頻繁地出現在宋畫之中?

  在西方美術中,寫生是初學者的必修課,屬於學習繪畫的基礎和起步,同時也是專業畫家收集素材的重要途徑。但無論是學生的習作,還是畫家的寫生稿件,往往不被看作是一件嚴肅或正式的作品。這樣的情況后來發生了明顯改變,尤其在印象派出現之后,我們今天熟悉的許多印象派大師的作品,就是最初的寫生作品,比如梵高和塞尚的風景和人物畫作。

  中國古代畫家也強調“師法自然”和寫生,大量的畫史論著中都出現了寫生一詞。但因為工具不易攜帶和野外使用,所謂的寫生,並非西方傳統中在野外現場的寫生,據說是通過“目識心記”,也就是觀察和記憶來實現的。比如,畫家飽覽名山大川,觀物之形,觀物之理,回家以后憑記憶下筆。這應該是多數山水畫家通用的方法。

  但這一論點如果延伸到花鳥畫中,卻很難令人信服。我們看到大量的宋代花鳥畫,包括以寫生為名的花鳥畫,其細節的精微和准確度,是絕無可能僅靠“目識心記”來創作的。那麼花鳥畫中的寫生又是怎麼回事?

  北宋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談到黃筌畫法時說:“諸黃畫花,妙在賦色,用筆極新細,殆不見墨跡,但以輕色染成,謂之寫生。”其中隻提到用筆和著色,完全不提是否對照實物描繪,然后說,這就是寫生。更奇怪的是,中間還沒頭沒腦地來一句“殆不見墨跡”。這是什麼意思?戶外寫生,很難工細,多見簡筆,有墨跡才對啊,為什麼是相反,要特別強調“殆不見墨跡”?

  根據我的分析,宋代所謂的寫生,存在廣義和狹義兩層含義。廣義上就是沈括的表述,也就是如實描繪現實生態。用筆新細、賦色准確,正是如實反映生命自然狀態的必然要求。這裡的寫生,強調的並不是繪畫的過程,而是描繪的結果——畫作是否逼真現實。

  然而,這並不是寫生在宋代的全部含義。我們也看到,宋代花鳥畫家,幾乎都很寫實,照上述定義,絕大多數宋代花鳥畫都符合寫生的標准,為什麼要特別為其中的一部分作品冠以寫生的名稱?所以,寫生在宋代還有另一層含義,這一含義接近西方寫生的概念,但稍有不同。

  那些以寫生為名的畫作,很可能不是初稿,而是在初稿基礎上再加工的成熟作品。之所以強調寫生,只是區別於臨摹,以及根據他人或舊有的素材進行的創作,以表示畫中題材直接來自現實。

  不管是狹義的,還是廣義的,寫生在宋代蔚然成風。如果沿著中國繪畫史巡視而下,我們會發現,這一傳統在后世逐漸丟失,寫生成了宋畫獨特的標簽。

  宋代畫家的最高追求——理

  寫生求形似,寫意求傳神。一幅花鳥作品,如果能夠做到形神兼備,應該可以算是上品了。但宋代畫家的追求不止於此,在他們的心中還有一個“理”字。

  這與宋代理學的興起與盛行有一定關系,更准確地說,是程頤和朱熹所倡導的“程朱理學”。該學說認為,萬物的背后,必有一理。這是中國哲學朴素的宇宙觀和本體論思想,其中的理,接近於我們通常所理解的“道理”和“原理”,或者“客觀規律”。

  那麼,在花鳥畫中,畫理具體體現在哪些方面,宋代的畫家又是如何講究的?

  花鳥畫的理,首先體現在鳥類與所處環境的關系。不同的鳥類有其特定的生存環境:游禽,具蹼,善游泳,主要棲息在深水環境中,如雁類和鴨類﹔涉禽,一般具有“腿長、頸長、嘴長”的特征,主要棲息在淺水環境中,如鷺類和鶴類﹔猛禽,具有強有力的利爪和喙,以捕捉其他動物為生,或翱翔空中,或靜立枝頭,如鷹類和鸮類﹔陸禽,具有強勁的腳和喙,適於在地面行走和翻撿食物,如雉雞類﹔鳴禽,多為小型鳥類,身形靈巧,喜歡鳴叫,棲息環境復雜,多在樹枝間活動,包括了雀形目所有鳥類,如柳鶯、鵯類、鶇類等。

  其次,畫理體現在鳥類與季節的關系。我們並不能在所有季節看到所有鳥類,因為很大一部分鳥類具有遷徙習性。終年留在本地的,稱為留鳥﹔春天從南方飛來繁殖度夏、秋天離開的,稱為夏候鳥﹔秋天從北方飛來越冬、春天離開的,稱為冬候鳥﹔隻在春秋短暫過境,既不留下越冬,又不留下度夏的,稱為旅鳥。植物、鳥類與季節之間的對應關系,是最容易被忽視的畫理。

  鳥類與食物的關系,同樣值得關注。不同的鳥類,捕獵或覓取不同的食物。如鷹以捕捉小型獸類和其他鳥類為食,鸮類以鼠類為食,鸕鹚、鷗類、鷺類和翠鳥以魚為食,雉雞、燕雀以谷物和植物種子為食,啄木鳥以鑿取樹皮內的蠹虫為食,鸚鵡以水果為食,繡眼、太陽鳥以花蜜為食,大多數雀類食性較雜,既食昆虫,又食植物種子和嫩葉等。

  鳥類的行為,也是畫理。有些鳥類生性安靜,比如鹟類﹔有些鳥類吵鬧不休,比如喜鵲﹔有些鳥類喜集群,比如椋鳥﹔有些鳥類喜獨處,比如猛禽﹔有些鳥類喜歡站立高枝,比如伯勞﹔有些鳥類藏匿草叢,比如鵪鶉﹔有些習慣盤旋飛行,比如老鷹﹔有些飛行時喜歡排一字長隊,比如大雁﹔有些習慣跳躍著行走,比如麻雀﹔有些習慣抖動尾巴,比如鹡鸰,如此等等。

  最后,應該強調的是鳥類的姿態。比如同樣站在樹上,有些鳥類身姿筆挺,如伯勞、北紅尾鴝和老鷹等﹔有些習慣蜷縮脖子,如夜鷺、寒鴉等﹔有些則一刻不停,輾轉反側,甚至倒挂懸停,如柳鶯、鴉雀、繡眼鳥等。對於資深的觀鳥者來說,有時並不需要細辨外形,僅憑身影,即可判斷物種。

  系統梳理這些現存的宋代花鳥畫,我們會發現,絕大多數作品不僅形態寫實,姿態傳神,在鳥類與季節、環境、食物關系上,在鳥類棲息和行為方面,均能嚴格遵循畫理。“形理兩全”是宋代畫家的普遍追求,甚至是最高追求。(陳水華 作者系浙江省博物館館長)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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