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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愷之的“加法”與豐子愷的“減法”

2024年03月15日08:42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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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顧愷之的“加法”與豐子愷的“減法”

  豐子愷《村學校的音樂課》中的兒童,沒有眼睛和鼻子,隻有一個個張大的嘴巴。資料圖片

   藝術來源於現實生活,但又不等同於現實生活。所謂“不等同於”,即意味著藝術不是對現實寸步不移的刻板模仿。將生活原型反映到藝術作品中時,為了達到預期目的,取得最佳效果,藝術家既可以虛以實之,做“加法”,也可以實以虛之,做“減法”。其中,顧愷之所做的加法與豐子愷所做的減法很有代表性,值得今人揣摩與玩味。

   顧愷之,字長康,是東晉杰出的畫家和繪畫理論家。劉義慶在《世說新語》“巧藝”門中記載:“顧長康畫裴叔則(裴楷表字),頰上益三毛。人問其故,顧曰:‘裴楷俊朗有識具,正此是其識具。看畫者尋之,定覺益三毛如有神明,殊勝未安時。’”中國人普遍信奉“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蘇軾在《傳神記》一文中說,可以傳神的人體部位,除了眼睛之外,“其次在顴頰”,所以,顧愷之為裴楷畫像時在他臉頰上平添三根毫毛,不為無因。那麼,為什麼“頰上益三毛”就能表明裴楷有識具呢?推究起來,這個問題和中醫學理論有關。春秋時期秦越人(扁鵲)在《難經》中說:“心重十二兩,中有七孔,三毛,盛精汁三合,主藏神。”所以“三毛七孔”,就成了有心思、有心機的體現。據《晉書》列傳第五記載,裴楷“風神高邁,容儀俊爽,博涉群書,特精理義,時人謂之‘玉人’。”為有貌有才的裴楷畫像,凸顯其儀容俊爽不難,難在凸顯他有識具,因為前者具體而后者抽象。為了凸顯裴楷有識具,總不能在他臉上畫“七孔”吧,所以平添“三毛”自然就成了顧愷之的選擇。顧愷之根據中醫學理論,對裴楷的原型做加法,盡管是無中生有,卻達到了以形寫神、神形兼備的效果。

   無獨有偶,蘇軾在《傳神記》中記載:“吾嘗見僧惟真畫曾魯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見公,歸而甚喜,曰:‘吾得之矣。’乃於眉后加三紋,隱約可見,作俯首仰視眉揚而額蹙者,遂大似。”由於只是單純追求形似的效果,僧惟真為曾公亮畫像時於眉后加三紋,與中醫學理論無關,但明顯受到了顧愷之“頰上益三毛”典故的影響。可見畫家表現人物的風神與個性,不但要善於觀察,還要善於發揮創造性想象,而做加法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環。

   如果說,在繪畫中顧愷之善做加法,那麼豐子愷就是做減法的大師。豐子愷在《隨感十三則》一文中說:“有一回我畫一個人牽兩隻羊,畫了兩根繩子,有位先生教我:‘繩子隻要畫一根,牽了一隻羊,后面的都會跟來。’我恍悟自己閱歷太少,后來留心觀察,果然看見:前頭牽了一隻羊,后面數十隻羊都會跟去。”這個故事在豐一吟筆下有另外一個版本。她在《我的父親豐子愷》一書中說:“記得抗戰前在故鄉時,他曾畫過一個人牽著幾隻羊,每隻羊的頸上都系著一根繩子。畫好了挂在牆上,正好被幫我家挑水的青年農民看到了。他笑著說:‘牽羊的時候,不論幾隻,隻要用一根繩子系住帶頭的那一隻,其余的都跟上來了。’”兩則記載略有差異,假如此事確如豐一吟所說的話,豐子愷尊挑水的農民為“先生”,無疑更能凸顯他從善如流的謙遜品格。豐子愷藝術創作時做減法,去掉了多余的繩子,使得畫面更加簡潔和空靈,又符合物種屬性和生活真實。須知繩子去不去掉,藝術效果大不一樣:不去掉,“有畫處多屬贅疣”﹔去掉了,“無畫處皆成妙境”。

   豐子愷畫作《村學校的音樂課》,呈現了鄉村教室裡一位拉二胡的先生和一群唱歌的孩子。畫面上的孩子既沒有眼睛,也沒有鼻子,隻有張大的嘴巴。鄉村學校雖然簡陋,但是孩子們對音樂的熱愛以及在歌唱中感受到的歡樂,卻充分地表現了出來。豐子愷在創作中大做減法,省去了許多筆墨,卻有力地凸顯了“村學校的音樂課”這一主題。據劉繼興考証,印度大詩人泰戈爾曾稱贊過豐子愷這幅畫,他說:“這種畫法用寥寥幾筆,寫出人物個性。臉上沒有眼睛,我們可以看出他在看什麼……高度藝術所表現的境地,就是這樣。”

   藝術創作時做加法或做減法,須有內在的道理。顧愷之做加法,是為了以形傳神,凸顯人物有識具。豐子愷做減法,則因筆不到而意已到,無須再畫蛇添足。無論做加法還是做減法,都要處理好實與虛的關系,做到恰當呈現與恰當留白。這樣生成的藝術作品,既符合格式塔心理學,不影響人們對圖畫的理解﹔又如取神龍一鱗半爪,“而龍之首尾完好固宛然在也”。   (作者:朱美祿,系貴州財經大學文學院教授)

(責編:木勝玉、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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