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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讓老年人成為“手機控”

2023年12月06日08:38 | 來源: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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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莫讓老年人成為“手機控”

吉林長春,老年人在詢問指導教師(左一)如何使用手機制作視頻。新華社發

編者按

熬夜追更網絡小說,每天App打卡“領金幣”,刷手機晝夜顛倒……如今,不少老年人沉迷手機,成為兒女們新的困擾。

人口結構越來越“老”,媒體形態卻越來越“新”。當老齡化遇上數字化,老年人享受“觸網”快樂的同時,沉迷手機的隱憂也日漸顯現。如何定義老年人手機沉迷?如何引導老年人形成健康、良性的用網習慣?記者對此進行了採訪。

老年網民規模已超1.5億

說起自己的“網癮老爸”,家住北京的魏女士直嘆氣。今年年初,為了豐富老爸的退休生活,魏女士花重金為其辦理了游泳年卡,還經常列一堆“老爸任務清單”。誰承想,游泳卡在吃灰,“任務清單”總是停留在未完成狀態,退休后的老爸基本“活”在手機裡。

一天到晚手機不離手倒也罷了,最讓她心生不滿的是,難得一家三口聚齊的晚餐時間,老爸總是匆忙扒拉兩口就撤了,徑直走回房間,選擇最舒服的姿勢半倚床頭,然后拇指開始上下翻飛。

“直播間聒噪的叫賣聲,短視頻魔性的背景音樂,還有我爸咯咯的笑聲和直抒胸臆的點評,真的讓人生氣又無奈。”魏女士略顯神傷。

沉迷手機的父母不在少數。社交平台上,有不少網友坦言家中有幾乎同款的“網癮父母”。不停買買買、刷刷刷、玩玩玩,有的甚至掉進陷阱,被騙取錢財。更讓兒女們頭疼的是,父母往往不聽勸,“一說就跟你急”。

“網癮老年人”之稱,也許有“吸睛”之嫌,但對銀發族沉迷手機的擔憂,著實不假。

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副教授靳永愛,近年來持續關注並參與老年人互聯網使用行為及習慣的研究。根據她的觀察,老年人網絡沉迷的話題在近幾年明顯升溫。這與老年網民數量的快速增長幾乎同步。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的統計數據,2022年12月,我國60歲及以上網民群體規模就已超過1.5億。

對於老年人來說,互聯網仍算是一個新鮮事物,在快速“觸網”后難免深陷其中,老年人沉迷網絡問題也日益凸顯。

那麼,如何定義老年人網絡沉迷?“顯然不能隻看用網時長,判斷手機沉迷主要有三個維度:過度使用(超長時長)、無法克制使用欲望、對身心和人際等方面有負面影響。”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翟振武說。

上海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互聯網治理研究中心主任、副研究員方師師認為,結合當下老年人使用網絡終端設備的現實情況,更確切地說,老年人網絡沉迷其實就是手機沉迷。相比手機使用時長,我們更要關注老年人用手機做什麼。

方師師舉例說,有一些老年人喜歡用手機拍照,有的會在看書時用手機做筆記,如果是這種使用習慣,即便一天花好幾個小時,也不太可能將其算作沉迷。“界定老年人手機沉迷,第一個要素就是長時間且大量的網絡消費或網絡娛樂功能的使用,而且對這種應用已經產生嚴重依賴,具有行為戒斷反應,同時已影響到身心健康。”方師師總結道。

在課題調研中,靳永愛從多位受訪老年人處得知,因為長時間使用手機上網,他們的眼睛、脊柱已經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而深度沉迷更會讓他們的精神長時間緊張或亢奮,由此帶來了失眠。此外,也會影響他們參與線下活動的積極性。

靳永愛也提醒道,雖然有一些老年人沉迷手機,但還有很大一部分老年人未完全融入數字社會,尤其是在一些偏遠地區和農村地區,后者同樣值得我們關注。

“但無論如何,我們關注並討論老年人手機沉迷議題,讓這個之前處於互聯網邊緣的群體被‘看見’,讓他們的需求被正視,本身就很有價值。”方師師說。

為何老年人熱衷刷手機

直到半年前母親確診神經根型頸椎病,深圳的“二孩媽媽”小萍才意識到母親過度使用手機的嚴重性,這讓她深感自責。

過去5年多裡,小萍先后迎來兩個可愛的小生命。母親也離開山西老家,前往深圳幫忙帶孩子。小萍反思,自己下班回家要馬不停蹄地陪寫作業、陪玩、哄睡……有時一連好幾天都沒能和母親好好聊聊天。

作為“老漂一族”,小萍母親在異地沒什麼朋友。為了填補情感上的缺失,隻要有空暇,她就低頭刷手機,熬夜聽書。長期如此,不堪重負的頸椎拉響了警報。

方師師認為,“使用與滿足”是我們理解老年人網絡沉迷的一個重要視角。對於老年人來說,不論是退休、空巢,抑或像小萍母親一樣成為“老漂”,這些生活上的變化都意味著他們的社會角色發生了變化,他們在家庭和社會關系中不斷被邊緣化,會出現一些心理落差,並由此產生尋回歸屬感、價值感和存在感的需求。當這些需求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得到有效滿足,他們便會轉向虛擬世界。

靳永愛認為,相對於“數字原住民”和“數字移民”來說,老年人觸網時間較短,互聯網帶給他們的新鮮感要遠遠高於前者,“就像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會不自覺地花很多時間去體驗,而且他們本來就有較多閑暇時間,網絡剛好提供了這樣一個平台”。

原本,老年人休閑娛樂的平台不該隻有這一個。但現實中,老年人健身活動場所緊缺,老年人文體活動缺乏吸引力,難以滿足他們的需求。“大城市裡,老年大學一座難求﹔鄉村裡,留守的老人們湊到一塊兒聊聊天、晒晒太陽,就是僅有的社交了。”小萍道出了老年人娛樂生活的匱乏。

方師師也在相關研究中發現,不少老年人“游蕩”在網絡中,其實並沒有明確的目的。“當社會公共資源較少,通過智能手機便捷地進入虛擬世界,就成了最省事的選擇,當然也是缺少選擇的選擇。”方師師說。

在一些相關新聞事件的討論中,有人將老年人沉迷網絡甚至被騙,歸咎於老年人自控力差、意志力不強、文化水平不高。對此,方師師和靳永愛都認為,大可不必對老年人如此苛責。“追問老年人網絡沉迷,我們應更多聚焦外部環境和一些客觀的條件,審視那些社會和文化因素。”方師師說。

線下活動的匱乏,將老年人推向網絡世界。而一旦老年人跨入這個“美麗新世界”的大門,那些手機應用隱藏在設計和使用中的“上癮”機制就開始啟動了,讓人不斷投入情感、時間和金錢,欲罷不能。方師師說,以“殺時間”最多的短視頻應用為例,App多是豎屏,而且設計成便於單手操作的上下滑,裡面還經常會出現高飽和度、高亮度、高刺激的效果,讓人挪不開眼睛。在交互中,手機屏幕中出現的人臉距離是如此之近,很容易培養出情感。而用戶一旦覺得與主播們建立了親密的聯系,就總想多看多聊,如果發生了下單購物行為,就會想再看看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買。“就是這樣一整套機制,將人的情感、時間和金錢這三項資本投入串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體驗,並不斷被強化。”方師師說。

如果說這套“上癮”機制是面向所有網民的,那麼基於算法的“大數據殺熟”就屬於定制了。方師師介紹,一些網絡運營者通過對老年人的上網行為進行追蹤,然后用算法模型進行精准計算,獲取老年人的使用行為和需求,最終通過所謂精准的信息推送,實現對老年人“流量”的“收割”。而這種策略也可以輕易“拷貝粘貼”到其他手機應用軟件中。

共建數字包容的老齡社會

幾個月前,一位號稱“中老年頂流”的短視頻網紅主播賬號被封禁,引發社會熱議。據報道,該賬號擁有千萬粉絲,其中近九成是50歲以上的中老年女性。賬號留言區裡,充斥著“愛的表白”。

“年輕人與老年人雖然同處一個互聯網,但很多時候卻彼此隔絕,這也提示了人們‘信息繭房’的存在。”方師師說。年輕人不知,老年人不說,使得老年人長期處在內容質量較差的網絡中而不自知。虛假的信息、拼接痕跡明顯的圖片,年輕人對此嗤之以鼻,老年人對此卻篤信不疑。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講師董晨宇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年齡是橫跨在中老年人與數字時代之間的一道鴻溝,數字鴻溝並不單單指有沒有智能設備、能不能上網,對數字技術的利用與掌握不夠而產生的“技巧溝”,無法在網絡社群中參與表達自我的“參與溝”,都是更需要被注意的深層次“數字鴻溝”。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陸杰華在研究中指出,使用鴻溝的存在不僅限制老年人獲取信息的全面性與實效性,影響老年人的風險感知能力,同時也加大了老年人被社會排斥的可能性,對老年人公共事務和公共活動參與造成不利影響。

人口結構越來越“老”,數字技術卻越來越“新”。“數字化”和“老齡化”兩大浪潮勢不可擋,並交匯融合。在此背景下,一個廣泛的社會共識是,不應將龐大的老年群體遺忘在數字化浪潮之外。我們不能僅僅滿足於教會老年人熟練上網,而忽視健康使用網絡的問題﹔亦不能因噎廢食,因部分人出現的網絡沉迷而盲目干預甚至阻止老年人融入數字社會。

如何應對或預防部分老年人出現的手機沉迷?有人建議借鑒未成年人防沉迷系統,開發上線老年人版系統。對此,靳永愛直言“不認同”。“不同於未成年人,老年人具有完全行為能力,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完全可以主導自己的行為。就算真有這樣的系統,一些設置恐怕也很容易被架空。”

靳永愛進一步指出,現階段我們更應該做的是鼓勵老年人去擁抱數字時代,通過多種手段提升老年人的數字技能,提高他們的數字素養,使他們能夠合理、適度、積極地使用互聯網。

如何提高老年人媒介素養?方師師認為,有必要讓數字時代的這些“慢行者”知曉,那些他們頻繁打開的應用是怎麼回事,在使用時自己是何種角色。同時,要讓他們認識到自身是有選擇的,並非隻能處於被動接受的狀態。

靳永愛表示,在每年對數千名中老年人中間開展的相關調查中,都會涉及一個問題:你是通過何種途徑學習互聯網知識的?受訪老年人的答案主要集中在自我探索或向子女學習,而通過社區培訓或其他途徑學習的老年人比例非常低。“可見來源還是相對有限,其實互聯網本身就可以成為數字掃盲以及老年教育普及的平台,未來應當增加面向老年人的網絡教育內容。”靳永愛說。

不少研究者也呼吁年輕世代對年長世代在新媒體技能、知識以及與之相關的流行文化和價值觀上進行反哺,並認為這將“讓數字代溝帶來的挑戰變為機遇”。同時,鼓勵子女增加對父母的陪伴,給予更多情感支持。

廣東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副研究員王冰建言,推進智能設備適老化和互聯網容錯機制,調適老年人群媒介使用方式的失衡。具體來說,一方面,進行網頁、設備、軟件適老化改造,加強5G技術、人工智能服務於老年人的應用研究﹔另一方面,加強有助於老年人表達自我和社會參與的網絡平台建設,對強娛樂屬性、輕內容屬性內容進行監管控制,引導老年人合理使用網絡工具融入虛擬社會生活。王冰還提出,面向老年人的網絡平台應建立允許犯錯、有效撤回的“容錯”交互機制,實時監測並減少對容易引起老年人網絡成癮的內容推送,從根源上進行分流和監管。

數字反哺,不僅是家庭和社區的事,也是整個社會共同的責任。“共建數字包容的老齡社會,讓互聯網更好滿足老年人多樣化的需求,讓老年人更好參與社會發展與進步,享有更多安全感、尊嚴感和獲得感。這是積極老齡化所追求的最終目標。”靳永愛說。 (本報記者 王丹)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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