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网
人民网>>云南频道>>要闻

在偏远乡村敬老院 她守护“夕阳”36年

人民网记者 程浩
2023年05月03日09:21 | 来源:人民网-云南频道
小字号

“按板镇有位护理员,在敬老院待了三十多年,负责二十多个孤寡老人的吃喝拉撒,有好几年整个敬老院只有她一个护理员,很多辛苦我们没法想象。因为常年和孤寡老人在一起,这几年她患上了抑郁症,你一定要去看看。”记者前几日到位于云南省西南部、曾是国家级贫困县的镇沅彝族哈尼族拉祜族县采访,镇沅县融媒体中心主任杨程强烈推荐起来。

事后看,这位护理员这些年确实不容易,她用自己的经历诠释了普通人的坚韧与善良、坚守与付出。在党和政府关心下,乡村养老机构软硬件设施的逐步健全、乡村养老护理员保障机制的逐步提升,也在这位护理员的故事里得以鲜活展现。

李安琼接受记者采访。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李安琼接受记者采访。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沿着如耄耋老人皱纹般弯曲的山间公路,从镇沅县城驱车往西南方向行驶一个多小时,按板镇敬老院终于到了。在主体结构为三层楼房的敬老院护理楼入口,主人公的丈夫搬了张小方桌,大伙围坐起来,开始听主人公把自己的故事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主人公叫李安琼,50岁的她头顶已生出不少白发。“我老家在勐大镇西山村,家里兄弟姐妹六个,除哥哥是男孩,其余都是女孩,‘五朵金花’。”她哈哈笑着介绍起来。

五个女孩里,李安琼排老大。家里条件不好,加上爹妈重男轻女,虽说她当时比哥哥学习好,可小学四年级刚读完,爹妈一句“供不起了,给儿子读”,李安琼和刚上完二年级的大妹就没学上了。

李安琼说自己不恨爹妈,“不读就不读,我起码比大妹文化水平高。”她又哈哈笑起来,顺手捋了捋稍显凌乱的头发。

11岁时,李安琼被喊去叔叔家带出生不久的堂妹,没出过远门的她不愿去,不停地哭。可父母坚持让她去,“胳膊拗不过大腿”,她还是去了。

毕竟年龄小,李安琼照看自己都难,别说照看小堂妹了。“就是蚕豆背豌豆。”李安琼这样形容带堂妹的那几年。

1987年,堂妹上了幼儿园,在熟人介绍下,李安琼离开叔叔家,来到当年刚成立、位于按板镇红星村的红星敬老院,“更苦的日子来了”。

敬老院里都是附近村里的孤寡老人,她记得自己刚去时有24个老人,护理员有2个,除了她之外,另一位护理员比自己大二三十岁。“他就是和我前后脚进来的,我们都是养老院的‘元老’。”说着话,李安琼指着一位八十多岁、穿着蓝色粗布衣服的老人说。两人目光对视,哈哈笑起来。

老人叫陶大中,今年86岁,不会说话,耳朵听不见,一辈子没结过婚,已在敬老院住了36年。那时,李安琼和另一名护理员每顿要做二十多人的饭,仅米饭就要蒸一大甑子,十几岁的李安琼端不动,常喊陶大中帮忙。

起初敬老院条件有限,没闹钟,“反正天亮就起床”。起床后,李安琼先查看宿舍,给动不了的老人倒屎倒尿。当时没尿不湿,常有老人拉到或尿到裤子里,她就得赶紧清理。

查完宿舍,李安琼开始挑水烧水,安排老人洗漱,再之后劈柴做饭,饭好后给下不了床的老人逐个喂饭……“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了。”她笑着回忆,脸上没有诉苦的痕迹。

早些年敬老院没通自来水,偏偏洗衣做饭离不了水,李安琼和另一名护理员每天要到约500米外的红星河里担水。每跑一趟,路上起码歇两回,最多的一天担过10个来回,也因此,她每件衣服最先磨破的总是肩部。

“起初什么都难!”李安琼又说,十几岁的她一下子要做那么多人的饭,一开始不熟练,米饭不是太硬就是太软,老拿捏不准火候。有时饭还没做好,老人们嚷嚷着要吃饭,她常忘了垫块桌布,双手就去抬甑子,常被烫得哇哇叫。

老人衣服脏得快,起初敬老院没洗衣机,她舍不得用担回来的水洗,就一盆盆端去河里洗。一洗就是小半天,浑身酸痛不说,冬天里河水冷得要命,常因此生冻疮。即便后来有了洗衣机,可起初敬老院没通自来水,李安琼还是只能把衣服端到河边洗。

话说得多了,李安琼猛饮一口茶水,继续说:“那时最担心老人生病,如果一般感冒发烧,敬老院备着药,吃吃就能好转。重病的话,敬老院没电话,她得赶紧去村里打电话给镇里,再由镇里安排拖拉机送去县城。”多数时候她得跟着去,“老人不听别人的。”

敬老院常有老人去世,李安琼伤心之余,要为老人洗身、换衣、装棺、送葬。36年里,她先后给五六十位老人披麻戴孝。

李安琼正在护理老人。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李安琼正在护理老人。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根据《工人日报》报道,截至2022年底,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达2.8亿人,对养老护理员的需求多达600多万,但目前仅有50多万名从事养老护理的服务人员,远不能满足需求。与此同时,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近来发布的全国招聘大于求职“最缺工”100个职业排行中,养老护理员时常位列前茅。分析其中原因,工作辛苦繁重、待遇较差是主要原因。

李安琼说,刚进入敬老院时,每天补助一块五,每月四十五块,虽说不少,“当时乡镇领导每个月才能领90多块钱工作”。但她觉得,和辛苦的工作比,“四十五块钱不算多”。

正因为工作辛苦,另一名护理员干了五六年后,找了个有退休金的人嫁了,敬老院的工作自然辞了。“你找到汉子吃汉子,我没有汉子只能自己苦。”离别时李安琼和对方开玩笑说。

这名护理员辞职后,整个敬老院只剩下李安琼一名护理员。她期待自己的“汉子”早点出现,能带自己“逃离苦海”。

1995年,李安琼的“汉子”来了,不过她没跟着“汉子”离开敬老院,而是把“汉子”领进了“坑里”。

当年,李安琼和家住红星村的张方平恋爱了。后者前几年退伍后进入外乡镇一家水泥厂上班,每月工资四五百元,是李安琼的好几倍。

恋爱后,为“讨好”女朋友,张方平常去敬老院帮忙,且专挑苦活重活干,成了敬老院的“编外人员”。李安琼觉得小伙子值得托付,1997年嫁给了对方。

当年年底,儿子出生。为方便在照看孩子的同时不耽误工作,李安琼不得不把孩子背进敬老院,常常是孩子在这头哇哇大哭,老人们在那头张嘴等饭吃。她忙不过来,特别是个别老人生病后意识模糊,常对她呵斥打骂,李安琼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

张方平看不下去,1998年从水泥厂辞职回到红星村,一边陪妻子义务照看敬老院里的老人,同时买了辆三轮车,跑起村里到镇里的客运。

2007年,敬老院一下子进了八个老人,眼看妻子忙得够呛,张方平“转正”,通过招聘,正式进入敬老院工作。

此后,两口子相互扶持,一起照料敬老院里的二十多位老人,虽说日子清苦,好歹互相有个倾诉的对象。

新建的敬老院环境提升不少。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新建的敬老院环境提升不少。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更大的转变发生在2015年。那年,经过多方努力和支持,新的敬老院建设项目提上日程。

两年后的2017年10月28日,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当天,由按板镇红星敬老院更名为按板镇敬老院项目投入使用,当天,李安琼夫妻俩带着二十多位老人从马路对面斑驳的老房子搬进崭新的楼房。“像孩子有了新衣服一样高兴。”回忆乔迁那天老人们的心情,李安琼又哈哈笑起来。

说这话时,她起身带记者“参观”了四合院式的老敬老院。房子是砖瓦结构,因废弃已久,杂草丛生。“这里是堆柴的”“这里是洗脸的”“这是原先的厕所”……在院子里住了三十年,李安琼每指一个角落都能讲出一段鲜活的故事。

在老的敬老院里,李安琼向记者介绍情况。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在老的敬老院里,李安琼向记者介绍情况。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从老房子搬进新楼房,改变的不止是地理位置。

“在老的敬老院做饭,煮饭用柴,新的敬老院里,烧水、炒菜全部用电,方便得很。房子更稳固,基本是两室一厅一卫格局,一般一套房子住两个老人,每个老人一间。目前只住着十几个老人如果住满,能摆102个床位,每套房里有单独的卫生间、马桶、洗漱池,还能随时洗澡。房间里每个老人有专门的床头柜、衣柜,睡的是专用的护理床。还有专门的活动室,老人能随时看电视。还有临终关怀室,能吸氧,能打针。”李安琼恨不能一口气把新楼房的优点全部说完。

“以前呢,一共36个床位,都不是护理床,没有床头柜、衣柜,老人的东西都是收拾到床底。每间住两三个老人,厕所在大门外,洗澡是公共澡堂……”她说。

“还有,以前吃饭一份菜一份饭,搬进来后一日三餐,早点是面条,正餐两荤两素,平日还给老人发水果、面包、牛奶。逢年过节,县里、镇里还组织人看望,又会提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有,老人如果生病,村医几分钟就能到,重病的话,给镇里打电话,会联系急救车来接,老人去世的话,我们给老人穿戴好,殡仪馆会来接。可以说,老人只要住进来,包吃包住包穿包医包下葬,什么都包……”李安琼又补充说。

软硬件环境改善了,护理员的人手问题在2021年得到缓解。当年,田坝乡敬老院撤并进按板镇敬老院,连同几位老人一起转进来的还有一对护理员夫妻。敬老院的护理员队伍“壮大”了,由一对夫妻档增为两对夫妻档,李安琼两口子的压力减轻不少。

干的活都是脏活累活,这些年,政府每月发给李安琼的补助缓慢增加,从起初每月50元增加到60元,再到150元,300元,500元,1500元,2400元,直到现在的2760元。虽说和很多工种比增加幅度没那么大,但她还算知足。“能更高点肯定更好!”说完这句话,她又哈哈大笑起来。

李安琼每日药不离身。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李安琼每日药不离身。人民网记者 程浩摄

随时哈哈大笑,不代表李安琼心态好。因为多年的超负荷工作,加上长期和孤寡老人同吃同住,2017年,她有段时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日烦躁不安,浑身疼,一个月瘦了四公斤。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她患上中度抑郁症,需要每天吃镇静的药物。

此后,李安琼每天药不离身,即便如此,精神仍是时好时坏。今年年初,她甚至想喝农药了结此生,可翻了半天,只找到半瓶敌敌畏。“喝下去死不了咋办?”她打电话给儿子诉苦。儿子赶紧把她送到普洱市第二人民医院睡眠科治疗,并给她办理了住院手续。

医生说李安琼的症状有加重趋势,最好住院治疗。李安琼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积极配合治疗。

住院期间,老人们总是问她去哪了,怎么长时间不见,把李安琼感动得一塌糊涂。情绪慢慢好转后,前几天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又回到熟悉的敬老院,伺候起这群“老顽童”。

感动归感动,但感动和遗憾不能抵消,还会让人心里多些惆怅。2002年1月9日,李安琼的母亲因病去世,敬老院离不开人,她和丈夫必须留一个。李安琼想着母亲生病时自己去看过,如今人病逝了自己去帮不上啥大忙,便让丈夫去帮忙处理母亲后事。“说实话还是遗憾的,但有啥办法,(养老院)离不开人嘛!”她说。

家里唯一的孩子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勐大镇林业服务中心,很支持李安琼和丈夫的工作。“你们是在做善事。”听着儿子的话,她心里暖暖的。

还有五年李安琼就能退休,回头看在敬老院走过的三十六年,她不觉得长,“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

和绵长的付出相比,李安琼这些年获得的荣誉不多,比较重要的荣誉是2016年12月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授予她的“全国敬老爱老助老模范人物”,获奖证书李安琼一直妥善保存着。

作为一名普通的养老护理员,李安琼故事不是孤例。根据相关报道,目前,养老服务人才队伍普遍存在年龄结构偏大、长期稳定性不足、工作强度较高、收入水平满意度不高等问题。对此,近年来,云南省聚焦养老服务难点、痛点、堵点,鼓励和支持高等院校、职业技术学校培养专业的养老服务人员,并将养老护理员培训纳入职业技能提升行动,建立“拴心留人”的制度机制,加强养老人才队伍建设。

我国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亦提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推动老龄事业和养老产业发展,发展社区和居家养老服务,加强养老服务保障。

养老服务,关系民生福祉。守护最美“夕阳红”的路上,李安琼和李安琼们的故事“未完,待续”。

(责编:徐前、祝鸿伟)

分享让更多人看到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