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予经典名著戏曲之魂 徐棻七十年戏曲创作的成就与价值

2020年01月19日08:47  来源:光明日报
 
原标题:赋予经典名著戏曲之魂

晋剧《烂柯山下》剧照

【文艺观潮】

在中国当代著名戏曲剧作家中,徐棻先生是极具现代创造精神和现代创造能力的一位杰出代表。她用七十年的创作坚守,标举“一剧之本”在戏曲创作中的优秀传统,用其数十部优秀力作诠释了戏曲剧本作为舞台文学的独特价值,同时也用《舞台上下悲喜录》的理论总结,将自己全部的艺术经验与创作手法为戏曲界所共享。尤为令人赞叹的是,她以87岁高龄的从心所欲和“八零后”特有的青春活力,仍然笔耕不辍,创造着新时代戏曲剧坛的持续精彩。

徐棻先生的创作最脍炙人口的是戏曲改编,这是她与诸多戏曲剧作家截然不同的创造路径。长期以来,“戏曲改编”被想当然地看作是信手可得、撺弄而成的艺术行为,似乎与原创的价值有着天壤之别。事实上,无论是中国戏曲千百年来的文学创作传统,还是世界戏剧文学的演绎传播经验,“改编”是成就戏剧文学经典性的重要方式之一。具有文化元典特性的故事和母题,经过历史淘汰,附着上不同时代的文化观照,最能激发艺术家们不断再创造的想象与实践。站在“巨人肩上”的再创造,也更加符合戏剧本体的活态特征。徐棻先生笔下的改编作品,题材多元,风格多样,成就突出,有基于外国经典者如《欲海狂澜》《马克白夫人》《贵妇还乡》等;有立足中国传统经典者如《田姐与庄周》《燕燕》《目连之母》《烂柯山下》等,有本之文学名著者如《王熙凤》《死水微澜》《激流之家》《尘埃落定》等。这些被记录在当代中国戏曲史上的优秀力作,虽各有蓝本,但却与原作气质迥别,成为借由戏曲形式而理解文化艺术经典的独特载体,显示出剧作家强烈的独创精神。

例如朱买臣马前泼水的故事,是南北戏曲演绎了数百年的惯熟题材,各地戏曲对于这个题材始终聚焦在对人物道德的审视和考察。徐棻先生改编的晋剧《烂柯山下》,和此前所有作品一样,也在叙说“覆水难收”的情节故事,也充满着道德理性的考量,但是却用《回家》一场戏做结,巧妙地聚焦在朱买臣“转念之间心绪变”的人性幽微,让人物沉落于生活与情感的绝境,品咂着生命的苦况,徘徊在人性的边界,寻找着人之为人的反省与超然。剧终陡然升起的自我观照和同情理解,让“覆水难收”这个尴尬的命运困境,同时映照出崔氏与朱买臣各自不同的生命思考。传统故事由此涌溢出现代社会人生所面对的情感危机和心灵困境。该剧摆脱了传统艺术被道德伦理绑架的积习,回归到戏曲为人生、为时代的艺术理想,让传统题材与现代生活无缝对接,承载起当代观众在剧场里体验把玩人生的各种经验。人物还是原来的形象,但却纯然是现代的质感。古典的题材还是原来的故事模式,但俨然成为现代人生的隐喻。

这种在改编中的视角挪移、艺术重构和现代转化,成为她进行改编创造的重要立场和基本手法。徐棻先生对原有题材的创设改造,不拘中外,兼涉古今,最大限度地尊重了原有的文化基础,也最大限度地标领了当代的思想高度,同时在艺术形态上顺利实现戏曲文本的转化。这些作品普遍通过挖掘人性的苦涩与悲凉,寄寓对生命的悲悯和尊重,在逼似古典的情感抒发中,赋予极其现代的人文观照,完全实践了她所认定的“改编就是再创造”的艺术思想。可以说,徐棻先生在戏曲改编中所实现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广泛涉及“三并举”为基础的戏曲创作领域,既让戏曲注重改编的艺术传统得到持续延续,也在不同题材领域中树立了通过“改编”来到达戏曲成功实践的创作方向,由此实现对戏曲原创价值的有效赋予,对戏曲艺术体系的有效累积。这对于戏曲创作走向艺术局面的多元化,是极具引领意义的。

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徐棻先生就以数量众多的优秀成果为川剧增加了至今传演的剧目库存,与魏明伦等诸多川剧剧作家一起展示出川剧文学在当代的最高成就。而在川剧近20年急速式微时,她仍然用优秀的创作成果支撑着川剧艺术走出艰难,用孤标独步的艺术坚守,护持着川剧这个剧种的根脉灵魂。在数十年的创作中,她不墨守成规,也不哗众取宠,而是用剧作家主体意志的特立独行,来延续拓展戏曲的艺术表达。徐棻先生对自己的创作曾用“探索戏曲”来标定,这固然有20世纪80年代以来戏曲界在世界戏剧艺术观照下进行狂飙突进的共通思考,也与她在创作中形成的特殊实践密切相关。这个“探索”的基础即在于创作充分地遵守了中国戏曲在诗、乐、歌、舞四位一体的艺术法则;“探索”的方向则是让戏曲保持了本体艺术从古典向现代的蜕变拓展规律;而“探索”的形式则是在戏曲“歌舞演故事”的基本叙述结构之外,创造出“无场次现代空台艺术”的艺术理念和实践形式。特别是“无场次现代空台艺术”在保证戏曲空灵写意的舞台面貌时,极大地削减了琐碎生活带给戏曲艺术的繁冗累赘,让情节更加集中在人物关系的推进,让场面更加迅速地实现舞台转换,让结构更加灵活地聚焦在演员表演上。这既是对传统戏曲舞台艺术规律的合理遵守,也是对现代戏剧发展方向的积极把握,尤其是戏曲在改革开放40年来经过反复创新、尝试、变化之后,这是对合乎民族戏曲样式的舞台表现形式的最大贴近。

例如在她创作的著名川剧《死水微澜》中,剧中人邓幺姑从一个怀揣城镇生活梦想的青春少女,到历经生活磨难、在时代巨变中成为一个夹缝中拥有主体意志的妇女,其间经历了从农民到市民的转化,经历了从纯粹爱情到多角恋情的生活变迁,也经历了从一潭死水的社会结构到波澜乍起的时代转型阵痛,从而成为一个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张扬着特殊时代的中国社会风情。这些丰富复杂的过程在剧作家笔下,打破了传统场次区别,而是通过具体的场面转接,在行云流水般的时空转化中,完成了人物的个性成长、经历体验和心理蜕变。这样不拘泥于一人一事一幕一场的传统叙事,而通过人物关系的流动推进,将人与社会交相互渗的血肉联系浓墨重彩地渲染出来,其间借助群体性的歌舞、表现力强烈的灯光控制、行当特征浓郁的人物表演,以及类似影视的定格、特写与蒙太奇手法等,共同实现了现代戏曲艺术在空旷舞台上的填充与表达。由此,她的创造一如她所追求的“戏曲新形态”,充满现代意识,为川剧找到了承载传统表演的现代归依形式。这种现代探索形式经过谢平安、张曼君等著名导演艺术家的实践开掘,经过她的作品跨剧种的移植搬演,实际成为中国现代戏曲的一种有效实践手段,与同时代的诸多戏曲艺术家一起,共同提升着中国戏曲的现代表现能力。从这个角度而言,徐棻先生的创作实践为护持中国戏曲的根脉灵魂,做出了极富成效的努力。

当重新捧读徐棻先生的剧作,回顾她与这七十年来中国戏曲的现代创造时,可以更加清晰地发现,她的文学创作方法在今天更具指导价值。她的创作秉持了文学语言的诗化个性,在锐意翻新的戏剧结构中,为舞台再创造留出空间,让导、演、音、舞美等其他艺术门类充分进行表达,用合乎戏曲作为集体艺术的规律,完成特定作品思想与艺术的精准呈现,甚至是二度创作的深化拓展。戏曲的剧诗品格要求舞台语言的终极追求要实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毛诗序》),徐棻先生的语言是纯粹的剧诗,这不单表现在流利清新而雅俗兼备的曲词诗意,而且体现在意蕴深远而节奏鲜明的念白对话。曲词是唱出的诗歌,念白是吟诵的词赋,骈散相间,共同推进了舞台上透视人物心灵的艺术境界。同时,舞台语言在落实到特定形象时,借助于个体的唱念诠释、身段表演、程式展示,以及表演者群体的调度、铺排,和其他艺术门类的渲染、烘托,共同凸显文学境界在舞台上的形象化再现。《田姐与庄周》第五章中的大段唱腔“肝肠断,心痛胆裂”,《死水微澜》开幕时的一唱众接,《马克白夫人》中的唱、白、帮、舞,《烂柯山下》最后一场五百字的独白,诸如此类,让人物心灵世界在舞台上最终变现为可视可听、可品可赏的戏曲意境。这些独特的场面表演最终成为别具一格的诗剧,充满了徐棻先生作为一位女性诗人柔性观照世界的女性视角、现代立场、人性关怀和民族审美,张扬着具体形象的反省、忏悔、憧憬、趣味等等心灵悸动。正缘于此,她的作品也颇能成就演员,甚至同一部作品在面对不同素质的演员时,能够转变成为气质迥别的多种舞台境界。例如《马前泼水》在川剧和晋剧版本中,因为陈巧茹和谢涛的行当有别,而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格局。这种兼具了舞台艺术的剧本文学创作,是徐棻先生在中外文学和戏剧艺术的优秀传统基础上,为今天乃至以后的剧作家们做出的宝贵示范,值得珍视、传承和持续创造。 (作者:王馗,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戏曲研究所所长)

(责编:木胜玉、朱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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