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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升處 • 鄉興志”系列全媒體蹲點調研報道

溜索為憑 獨龍新生

2025年12月12日08: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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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欄的話

2025年,是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5年過渡期的最后一年。脫貧攻堅時期,雲南是全國貧困人口和貧困縣最多、貧困程度最深的省份。當鄉村振興悄然改變這片土地,雲南的廣大鄉村經歷著怎樣的變化和重塑?人們的生活發生了哪些新的變遷?

今日起,雲南日報報業集團推出“白雲升處•鄉興志”系列全媒體蹲點調研報道。我們深入雲嶺大地上的不同鄉村,貼近土地、聆聽生活,通過普通人的故事,記錄時代浪潮中那些深刻變革。

這是對一段偉大歷程的致敬,是對一片熱土未來的凝視。請看,白雲升起之處,正是鄉村新生之時。

高黎貢山寂無言,獨龍江水浩長歌。

千百年來,壯美的景色對於世代生活在這裡的獨龍族來說卻是兩道“天塹”——高山阻擋外界、江水隔絕兩岸。

過去,江面上那一道道溜索,是跨越天塹的唯一途徑。如今,飛渡碧水的座座橋梁,承載著獨龍族人民邁向幸福新生活的美好願景。

獨龍族群眾的生存、發展,一直是各級黨和政府深情的牽挂。新中國成立后,獨龍族告別了刀耕火種的原始生活﹔進入新時代,獨龍族擺脫了長期存在的貧困狀況。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一次重要批示、一次親切會見、一次重要回信,勉勵鄉親們為過上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繼續團結奮斗。

回首困鎖歲月,橫亙江面的溜索已經階段性完成了它的使命,嬗變為書寫通途的新筆畫。

這並非簡單的告別。獨龍族先輩們用一生跋涉的遠方,成為今天的獨龍族人“高效觸達”的日常。

這是新維度的跨越。一個民族在時代坐標裡重新定位,完成從深山峽谷到更廣闊天地的幸福奔赴。

2025年的冬日,我們走進獨龍江鄉,去感受一個古老民族的向新而生。

新刻度

從千年天塹到時代通途

中午時分,獨龍江畔卡雀哇廣場的石階被陽光熨暖,71歲的獨龍族奶奶肯玉珍和老年協會的伙伴們相聚於此,她身上七彩獨龍披肩的紋路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沒有指揮、無需起調,古朴悠揚的獨龍古歌從肯玉珍喉間傳出,隨更多歌聲漸成合唱,越過湍急江水和孤懸溜索,也穿越了時光。

望向江面,肯玉珍想起50多年前第一次爬上溜索時的恐懼。“以前的溜索是用竹篾編的,人在上面要靠手抓著一點一點向前爬。”溜索時代,這是連接獨龍江兩岸唯一的通行工具,每年都有人墜江遇難。當江風裹挾著身體在溜索上晃動,她心中響起的獨龍古歌,成為對抗恐懼的輕吟。

肯玉珍老人 黃杰 攝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肯玉珍參加到縣城運送物資的工作。每次“出山”,都要從獨龍江峽谷翻越高黎貢山,穿過風雪丫口,一路風餐露宿、人背馬馱,整整三天三夜才能抵達貢山縣城。在這條通往縣城唯一的道路上,擔憂著野獸襲擊、山體滑坡時,她心裡也總會響起獨龍古歌的調子。

這條路,獨龍族人走了幾個世紀。直到1999年獨龍江公路貫通,人背馬馱才宣告結束﹔2014年,高黎貢山獨龍江公路隧道貫通,獨龍江鄉告別了每年大雪封山半年時間的歷史。

交通打破封閉,獨龍江鄉的敘事從此改寫。向貧困宣戰,大量的政策、資金、人力向峽谷深處傾斜,發展按下了加速鍵。7座跨江永久性大橋和12座跨江生產橋取代溜索,120余公裡瀝青水泥路將散落在峽谷深處的40個村民小組緊緊聯通。2018年獨龍族整族脫貧后,鞏固脫貧攻堅成果、接續推進鄉村振興,發展的網絡深度延伸。去年,獨龍江公路又一次得到提升改造,路基拓寬到六七米,通行時間再縮短半小時。

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獨龍江鄉一路追趕著時代。建設智能微電網、充電樁進入峽谷……基礎設施的飛躍拓寬著一個民族的幸福生活之路。過去,當老人們再溜不動溜索,圍坐火塘邊就成了他們的整個世界,但現在不一樣了。肯玉珍說:“今年9月我還去昆明參加比賽呢。”

橫跨獨龍江的彩虹橋 黃杰 攝

肯玉珍還有一個身份,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獨龍族民歌代表性傳承人。當她第一次走到省會昆明,在台上唱起《嫁女調》時,曾陪伴她抵御苦難的歌聲,變成了被聆聽、被珍視的文化遺產。歌聲流過祖先們的歲月,流過故鄉的青山碧水,也流淌出一個民族的過往,終匯入時代的和聲。

米鬆餐飲店一角 黃杰 攝

廣場上歌聲未歇,江兩岸炊煙已起。中午時段是米鬆餐飲店老板和曉永最忙碌的時候,廚房裡飄出草果燉雞的陣陣香氣……

11年前,和曉永開起了獨龍江鄉第一家飯店。鄉親們都笑他異想天開:“誰會翻山越嶺來我們這窮山溝吃飯?”

從異想天開到夢想成真,和曉永的餐廳人氣越來越旺。與全省同步,獨龍江鄉建成了6個邊境幸福村,還有21個綠美村庄和1000多個美麗庭院點綴兩岸。從“求生存”到“謀發展”,和曉永清晰地感覺到家鄉發展駛上了快車道。前年,他把餐廳搬到鄉政府所在地,今年又投入42萬元用於酒店改造……

獨龍族群眾民居掩映在青山中 貢山縣委宣傳部供圖

像和曉永家這樣的餐飲店和酒店,目前在獨龍江鄉就有20多家。黃金周期間,雲南建投投資建設的四星級酒店一房難求。還有不少外地投資者前來尋求發展,一位重慶商人盤下一家餐飲店,租約一簽就是10年。

他們投資的,是獨龍江鄉的未來。

新財富

從深谷採擷到生態金山

“咻——”

一聲悠長的摩擦聲劃破晨霧,孔當村委會孔干小組的獨龍族漢子孔增華雙手握緊溜梆,雙腿穩穩一蹬,沿鋼制溜索朝對岸蓊郁的草果林迅疾滑去。

如琴弦顫動驚醒峽谷黎明,孔增華已記不清是第幾次從獨龍江上空掠過。陪伴他20多年的溜索,見証了每個驚險渡江的往昔,也見証著今日滿載而歸的喜悅。

孔增華溜向對岸 殷潔 攝

進入草果林,辛香裹挾晨露直鑽鼻尖。翠綠碩大的葉片下,簇簇草果紅得透亮。刀起果落,一顆顆果實映紅了孔增華的臉龐。他抹了抹額上的汗水,充滿期待:“我今年又多租了百把畝地,就是想再增加點收入。”

這個曾經的建檔立卡貧困戶,如今是管理著400畝草果林的種植大戶。年少時因家境貧寒,孔增華初中畢業后不得不外出打工,沒能繼續求學的遺憾被他深埋心底。獨龍江鄉開始發展草果種植后,他重返故土,發現命運的轉機就藏在腳下這片土地。

村民幸福地打包草果 貢山縣委宣傳部供圖

從零星種植到規模化培育,草果產業成為目前獨龍江鄉最大的支柱產業。進入鄉村振興新的發展階段,獨龍江鄉聚焦生產方式革新,推動這個富民產業向現代農業全面深化。在鄉黨委引領下,“黨委政府+龍頭企業+村集體+合作社+農戶”的組織化模式,實現購銷組織化、加工規模化、銷售市場化,將小農戶納入現代生產軌道。

新鮮採摘的草果等待運輸 殷潔 攝

更深層的變革來自科技注入和全鏈條的搭建。省農科院專家團隊指導的農業產業病虫害防治技術,讓病虫害發生率降低25%﹔中交集團援建的日加工能力60噸的現代化烘干廠,提升了產品附加值﹔111條“產業溜索”與無人機組成的“空中走廊”協同作業,降低運輸成本﹔“草果+電商”培訓,讓手機屏幕成為面向全國市場的新窗口。“科研-種植-管理-銷售”全鏈條優化讓草果產業從“靠天吃飯”的原始階段,進入了可控、可預期的工業化管理時代。這種轉變又如另一條無形的“溜索”,牽引著整個產業走向更穩健的遠方。

獨龍江鄉草果豐收 貢山縣委宣傳部供圖

2024年,全鄉草果產值突破2315萬元﹔今年,草果種植面積達到8.37萬畝。

獨龍族人開始重新審視這片世代相依的蒼莽群山。依托93%的森林覆蓋率,培育起“山上種菌、林下養禽、江畔種草果”的立體產業格局,從單一索取到生態資本,全鄉群眾人均收入超過了2萬元。

產業發展帶來了人心歸聚。冬日的火塘邊,孔當村黨總支副書記木新華在宣講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精神時,與群眾共同探討下一步產業發展——

“草果產業在不斷升級,現在我們要探索更多增收渠道,下一步,我想引導大家參與到旅游產業中來。”孔當村魯臘小組副組長魯朝生率先說。

“我支持!現在游客越來越多,搞旅游有前途。”藏族群眾路西亞馬上應聲。

鄉親們熱烈的討論,仿佛火塘中躍動的火苗。這樣的火塘會,在獨龍江畔越來越多。從受制於土地到深耕土地,產業發展不但將大家聯結成利益共同體,而且增進了民族、鄰裡間的情感,古老的山鄉迸發出新的活力和凝聚力。

俯瞰獨龍江鄉 黃杰 攝

從深山峽谷到連接全國市場,從自給自足到參與現代經濟循環,產業變革支撐起獨龍族的再度跨越,也構建起獨龍族群眾對未來的全新憧憬。

日頭漸高,江霧散盡,裝滿草果的袋子挂上溜索。“走咯!”孔增華高喊一聲,用力一推,袋袋草果應聲滑出。通行險途變身產業通途,也承載著一個父親最柔軟的希望:“一定要讓我女兒受到好的教育,苦就在我們這一代結束!”

新坐標

從地理邊陲到心靈原鄉

“我可愛的家鄉喲,山清水秀風光美……”在獨龍江九年一貫制學校的音樂教室裡,今年28歲的音樂老師迪鬆梅手指在電子鋼琴鍵上起伏,孩子們的嗓音清亮如初融的雪水。

這是一首關於回家的歌曲。迪鬆梅13歲時到貢山縣城求學,因為每個冬天的大雪阻隔整整8年春節沒有回過家。“每次想家的時候,我只能躲在被子裡偷偷地哭。”

迪鬆梅帶領孩子們唱歌 黃杰 攝

2020年,獨龍江九年一貫制學校成立了螢火虫合唱團。得知這個消息后,迪鬆梅大學畢業后毅然返鄉,成了這片土地上第一個科班出身的獨龍族音樂教師。像迪鬆海這樣的大學畢業生還有不少,目前,全鄉走出了5名博士研究生、4名碩士研究生和90名本科生。

5年裡,螢火虫合唱團的上百名學生先后去到上海、昆明、大理等城市演出。和迪鬆梅不同,孩子們不必經歷她過去的疼痛,對外界的認識也不用依靠圖片和想象。他們甚至再難理解溜索曾是過江的唯一工具——現在過江有橋,出鄉有公路。

獨龍江九年一貫制學校裡的學生正在上體育課 黃杰 攝

從離鄉到歸鄉,一代人走出了新的軌跡。

當遠方與故鄉在時代的脈搏中相遇,獨龍江鄉向世界敞開。游客們背上行囊,要一睹峽谷秘境的真容。

夕陽籠罩峽谷,普卡旺河旁的空地裡停滿了來自不同省份的自駕車輛。烏克蘭游客Alex正在房車前直播,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說著未來幾天的計劃:“我要去聽聽獨龍古歌,可能的話還想嘗試一下溜溜索。”

浙江大學退休教授自駕進獨龍江鄉,尋找寫在中學課本上的橫斷山脈﹔福建游客王浩留足一周時間,要用心感受獨龍族的民俗和文化。

搬運行李的外地游客 黃杰 攝

從獨龍族博物館走出,昆明游客劉敏心情還未平復。結繩記事、溜索懸江、刀耕火種……圖片、實物記錄的過往,和她親眼看到的無人機飛越峽谷、人潮往來的民宿客棧、與游客自然攀談的獨龍族鄉親,讓她更深刻理解了一個民族極不一般的跨越。

一個艱難跋涉千年的民族,在國家與時代發展中實現了命運轉折,完成了整體性的“時代躍遷”。在獨龍江鄉,鄉村振興不再只是物質層面的抵達,更是一個民族實現了精神重構,穩步走在新的時代道路上。

紅旗漫卷直向白雲升處 殷潔 攝

“我最感動的是,這裡到處都是感恩牆,家家戶戶挂著五星紅旗。”劉敏說,“我知道,他們的感恩真的發自內心。”

她用手機記錄下這樣一幅畫面:

背倚青山的獨龍族民居沿山坡而筑

每家每戶院內

高揚的五星紅旗

順山勢延伸

大風一過

紅旗漫卷

直向白雲升處

(田靜 譚雅竹 殷潔 李壽華)

來源:雲南日報-雲新聞

(責編:木勝玉、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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