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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大學“95后人象談判師”:朝著“象”往之路

 
2021年11月23日08:51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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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雲南大學“95后人象談判師”:朝著“象”往之路

朱高凡在鄉村調研。 朱高凡供圖

北遷的象群。 朱高凡/攝

石屏縣位於雲南省東南部,屬亞熱帶高原山地季風氣候。縣城的地勢北高南低,中間凹,似一隻向東開展的撮箕。正是在這素有“魚米之鄉”“歌舞之鄉”美稱的小城,雲南大學的朱高凡和北遷象群打上了照面兒。

早在2020年6月,將亞洲象作為研究方向的朱高凡便注意到了這群“離家出走”的大象。異動的象群從位於熱帶的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勐養子片區出發,“歷史性”地橫穿亞熱帶季風、溫帶和中亞熱帶半濕潤冷冬高原季風氣候區,反常態地晝伏夜行,毅然決然地朝著北方進發。

15頭亞洲象為何“北遷”?遷徙途中有何異常舉動?沿路村民將如何應對?帶著一連串的疑問,朱高凡在今年5月接到了實地追蹤象群的任務。前一天晚上還激動得睡不著覺,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收好監測設備及無人機,挎著大包小包坐上了從昆明前往石屏縣的班車。期待隨著山路盤行向前,近5個小時的車程后,朱高凡來不及休整,便和導師一起一頭鑽進了叢林。

月夜裡的追尋

象群在石屏縣寶秀鎮立新村委會紅土地上留下兩拳大小的足跡。這批離鄉北上的象群由6頭成年雌象、3頭亞成體雄象、3頭青少年象和3頭幼象組成(進入石屏縣之前,一同北上的1頭成年雄象及兩頭亞成體雄象已離群——記者注)。因為其中一頭成年雄象的鼻子在幼時曾經受傷斷了一點,故被保護區裡的監測員稱為“斷鼻家族”。

當大象臨近村庄,不同於網紅直播裡的熱鬧氛圍,朱高凡心裡更多的是擔憂和緊張。他需要跟隨導師協助當地相關部門對該象群進行實時監測及追蹤,同時根據象群的活動方向對可能的遷移路徑進行研判,以便當地政府及時、准確地通知村民採取防范措施,杜絕人員傷亡的可能性,同時將當地村民的經濟損失降到最低。

事實上,想要實時追蹤象群的路線並不容易。“首先大象行動能力非常強,一天走20到30公裡是沒問題的。”在追蹤野象的日子裡,朱高凡常以3萬步的記錄在步數排行榜裡位居前列。“再加上象群白天都在叢林裡休息,往往都是夜間趕路。很多時候人和車都無法及時跟上,也多次出現目標丟失的情況、這個時候我們隻能根據野象的活動特點,提前部署到象群可能出現的地點,繞行10多公裡都是常事。”在專業巡象員的帶領和無人機的幫忙下,朱高凡和導師每天下午4、5點出發,一邊勘測一邊記錄,從日落西山到晨光熹微,一追就是12個小時。

歷史上,亞洲象曾經遍布黃河流域至雲貴高原的大片區域,《二十四孝》有雲:“舜耕於歷山,有象為之耕。有鳥為之耘。”隨著氣候變化與人類活動,野象逐步退縮到南部的崇山峻嶺中,現主要分布於雲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普洱市和臨滄市的少數地區,種群數量約為300頭,較為稀少。人象沖突的事件不時在附近的村落中發生,作為亞洲陸地上最龐大的素食動物,大象可以輕易地撕毀種植蔬菜的大棚,撞倒高速路上的圍欄。

“絕大多數情況下,我們不會過多干預象群的行進路線。”朱高凡介紹,亞洲象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可愛平靜,但在受到驚嚇時仍存在攻擊人類的風險。以往研究的時候,朱高凡都會和大象維持一個“安全距離”,盡量不在野外入睡。他回憶起本科期間第一次隨導師實地跟蹤大象的經歷:“還是會害怕突然遇到大象,因為它們走路沒有聲音,在察覺有人靠近時,有的會發出警告,有的會處於警戒狀態,甚至主動接近。”

這次追蹤“斷鼻家族”,朱高凡已沒有了第一次實踐時的緊張。大象在夕陽下漫步,卷起層層黃沙。路邊偶見折斷的樹枝和深淺不一的腳印,運氣好的時候,可以看見幼象在水坑裡嬉戲玩耍。手機沒有信號的時候,他常常躺在車上,抬頭望著夏夜裡的星空。朱高凡覺得這次與象群的共處,遠比他想象得更加溫和。

人與象的“談判場”

朱高凡把追蹤的過程當作一場生動的自然課:“號角般的長鳴聲,是呼喚同伴﹔低沉的聲音,可能是表示自己的不滿或者威脅……”雖然知道亞洲象的智力水平很高,但真正看見大象用鼻子擰開水龍頭飲水時,朱高凡還是忍不住驚呼:“神奇的不僅是大象會用鼻子擰水龍頭,還在於它知道水管裡有水,這應該是經過了觀察和思考的。”

朱高凡想要更了解亞洲象。“大象在熱帶生活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跑到溫帶地區來了?”在追蹤的3個月裡,他常常思考這個問題。雖然遷移有助於野象尋找新的棲息地和開展種群間的基因交流,但貿然離開棲息地,從海拔700米左右的“野象谷”北移至海拔2000多米的村落,還是非常罕見的。“我本來以為它們會不適應,結果它們看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

在石屏縣、峨山縣短暫停留之后,象群朝著人流密集的紅塔區踱步而去。和象群的第一次“談判”很快來了。預測了大象的行動趨勢之后,密密麻麻的消防車和警車擋在了大象與村庄之間,朱高凡和當地政府指揮部的人一起,試圖阻止它們繼續向前。

“大象來了!”壓迫感隨著象群的臨近陡然而至。“象群移動的速度很快,已經多次跨越了我們布設的防線,當我們打開燈照明時,眼前已經是黑壓壓的一片了。”此刻,朱高凡和大象的距離僅僅隻有10-20米,當十幾頭野象逐步邁近,激動的同時也有一絲緊張和恐懼。他注意到,它們在快速移動的同時,也表現得異常謹慎。短暫的猶豫后,象群堅持向前逼近,“談判”失敗了。“大象很快就到了我們的車附近,大家隻能拉響警報,迅速撤離。”

大象在衛星地圖上走出的一個個紅點最終連成一條持續朝北的折線,朱高凡不明白象群“一路向北”的執著,幾次不盡如人意的“談判”經歷更是讓他很受挫敗。但在晉寧區夕陽鄉的再次相遇時,又讓他看到了象群不一樣的一面。

朱高凡介紹,晉寧區夕陽鄉木鮓村的村庄基本上沒有避險的高層樓房,“因為擔心村民走動驚擾象群,所有人都集中在一個隻有一層的圍牆裡。如果大象真的過來的話,就會非常危險。”這次,在長時間的僵持后,大象再次展現出溫和的一面,意外地向人群妥協。朱高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當時象群距離我們隻有2-3米,最終它們避開了村庄,繞行向前了,但從車窗內看見它們瘦骨嶙峋的樣子,卻也莫名感到心酸。”

此后的“談判”有輸有贏,朱高凡發現,象群進村往往都是為了覓食,在野芭蕉、粽葉蘆等林下植物不足的地方,象群的移動速度就會變快。在實地追蹤象群的3個月裡,朱高凡和他同學曾對墨江等縣的近200名村民展開調研,結果顯示,80%以上的原住民對野象的到訪持寬容態度,“大部分村民都覺得大象很可愛,知道亞洲象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所以自覺地想去保護它們。”

“象”往之路

伴隨著人們的寬容與理解,“斷鼻家族”的北移成為野生動物保護的一個縮影。國家林草局亞洲象研究中心調查監測顯示,亞洲象種族擴散態勢明顯。亞洲象長期活動范圍從西雙版納和南滾河兩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擴大到雲南省3個州市的11個縣市區、55個鄉鎮。與此同時,野象習性產生清晰變化,隨著全面禁獵措施的實施,野象由原來的“怕人”,變成了現在的“伴人”活動,頻繁進入田地和村寨取食,食性已發生改變,人象活動空間高度重疊。

朱高凡沒太把“人象談判師”的走紅當回事兒。現在的他隻想通過實地調研,為象群的遷徙“保駕護航”。通過摸排野象的移動路線,朱高凡走訪了沿途的村庄,整理了象群遷移的路線圖,向普洱市的高速公路建設提出了建議。“其實象群的活動路線都是相對固定的,一般都不會去嘗試前往新的地方。”他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國的人象沖突可以得到緩解甚至最終解決,而目前解決沖突的最好方式,就是實現人象分離。

8月8日,14頭北移亞洲象安全渡過元江干流繼續南返。元江是雲南最古老的河流之一,也是亞洲象棲息地適宜性的一條分界線。跨過這條分界線,意味著這個一度迂回行進1300多公裡的象群跨越了南歸的最大障礙,棲息地適宜性將大幅提升﹔加上7月7日已送返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雄性獨象,“斷鼻家族”最終全部安全南返。

備受關注的“象游記”落下帷幕,朱高凡和亞洲象的故事暫時敲下逗號,此后仍將繼續。現在,朱高凡仍過著宿舍、研究站、野外三點一線的生活,即便是周末,他也時常忙碌到晚上八九點才回宿舍。雲南大學坐落在四季如春的昆明,寢室的窗外時常下著淅淅瀝瀝的細雨,給破土而出的嫩芽和踏雨歸來的他悄然帶來變化。

朱高凡的頭像是一隻可愛的大象。時常更新的攝影照片,記錄著四季的日夜,覓食的山雀和盎然的枝葉。面對誤闖室內的白斑黑石,朱高凡也會拿起相機,給它留下幾張“寫真”。談及畢業后的規劃,他表示還是希望可以從事動物保護相關的工作:“包括加強對動物棲息地的保護、提升更多人對亞洲象的認知。”探索人象共生,道阻且長,而他的個人公眾號簡介上寫著:“人生這麼短,總要做點什麼。”(羅希)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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