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來到了木屋村

孫翠翠

2020年12月01日09:13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原標題:游客來到了木屋村

  一

  晌午,陽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睜不開眼。鄒吉友的老伴於艷霞半蹲在地上,按著壓刀。鄒吉友掄起木錘,干脆利落地砸向壓刀。一會兒工夫,一塊粗大的圓木墩就變成了厚度均勻的木瓦。還不到串瓦修屋的季節,可是這樣漫長的冬天,靠山吃山的農戶又能干些什麼呢?不如趁著好日光,劈劈瓦,鋸幾段木煙囪。

  木屋是既原始又精密的建筑,無需借助一個鐵釘,就能讓一根根原木,緊密地壘成四面木牆。一塊自然風干的空心椴木,截成四十厘米的小段,不需要任何油漆或防腐措施,便能作為通氣走煙的煙囪,在房頂上風吹雨淋十幾年。

  新雪融化得很快,屋頂的舊木瓦漸漸顯露出來,斑駁而密實。它們雖來自不同山坡、不同樹段,卻因為木屋的需要,被劈磨成統一的形狀和厚度。木瓦下,粗重的原木帶著樹皮層層壘疊,堅挺地圍起了四面屋牆,構成木屋的主體。原木之外,夾雜著干草的黃泥,在歲月的淘洗中,已鑄煉成甲,恪守著擋風抗寒的使命。木瓦之上,粗陋的木煙囪裡,吐出一個又一個煙圈,裊裊向上。

  一排排木屋,隱匿於林中,散落於山腳。暗灰的屋頂,土黃的木牆,高低參差的木籬笆。它們瓦並著瓦,木搭著木,隨性中透著某種規矩與邏輯。

  “老李昨兒個來說,一開春,他就要搬到新村了,還問咱什麼時候搬。”於艷霞對鄒吉友說。

  “咱搬啥?不搬!”鄒吉友答道。

  “新村安了自來水,還建了學校,又挨著大路……”於艷霞邊干活邊嘟囔。

  “老村靠山近,抬腳就上山,更方便!”鄒吉友接話。

  “現在不能伐木,不能打獵,靠山近還有啥用呢!”關於遷到新村的事兒,於艷霞和鄒吉友商量過多次,可不管怎麼勸說,鄒吉友就是不同意搬。

  鄒吉友聽了,瞪了於艷霞一眼:“搬家不需要錢啊?蓋新房得一萬多塊,你能整來呀?”

  是啊,一萬元對於這個家來說,不是個小數目。想到這些,於艷霞也不免長長嘆了口氣。

  老村窮,不僅鄒吉友一戶窮,沒有搬走的十七戶都窮。

  這裡原名孤頂子村,位於吉林省白山市撫鬆縣漫江鎮,因當地一座孤立突出的山峰而得名,又因錦江從此流過,所以於1966年改名錦江村。村子離長白山西坡僅二十五公裡,物產豐富。一直以來,祖祖輩輩以開荒、狩獵、人參採挖和捕魚為生計來源,日子也能自給自足。

  午后的陽光斜射在木牆上,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木漿味,這味道讓鄒吉友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他背靠著木牆,反著手,在一根一根原木上來回摸。

  老輩人吃飯的手藝,早已派不上用場了。村裡的狩獵隊十幾年前就解散了。伐木的號子,也已經消失了。

  改革開放以后,附近的村子快速發展,錦江村因為地處深山交通不便等諸多原因,被其他村子遠遠甩在了身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政府為了改善錦江村村民的生活狀況,在交通便利的位置安裝了自來水、修建了學校,號召村民遷往新址,並撥給每戶三百多平方米宅基地,以便蓋幾間亮堂堂的磚瓦房。多數村民陸續搬進了新村,一些條件差或舍不得離開的村民則留了下來。於是,錦江村有了新村與老村之分。因老村都是舊木屋,所以人們又稱老村為木屋村。

  第一次大規模搬遷時,鄒吉友剛出了車禍,搬遷的事兒想都不敢想。等身體痊愈后,他也動過幾次搬家的念頭,最后,都因為舍不得這座大山、離不開老木屋而放棄了。

  屋,對於中國人來說,從來都有著不一樣的意義。對於木屋村村民來說,屋的意義更為重大。生存在大山深處,屋不僅是棲居之所,也是藏身之處。屋是跑山人的希望。於是,人們在深山裡就地取材,建起了一座座木屋。跑山人甚至不必認識屋主,便可以在木屋留宿。木屋更代表著祖輩與自然相處的智慧和無言的祖訓。

  二

  早年間,村裡的男子年滿十二歲,便跟著狩獵隊上山打獵。年滿十五歲,便要劈木瓦、伐木煙囪、壘原木蓋木屋。鄒吉友是老輩們都看好的孩子,秉性憨直、能吃苦,是天生跑山的料。他建的木屋,不僅結實,樣子也好。

  鄒吉友時常在他的木屋前打量。舊木瓦已有十五年了,木煙囪是六七年前換的。院子裡的木爬犁,門后的木鍬,哪一樣都是上了年歲的。如果從它們長在深山裡那天算起,比鄒吉友的年歲都大,甚至比他父親、爺爺還大。

  這些木屋,還能挺多久呢?即使他們不搬走,現在的年輕人也不會再學這門手藝了。木屋村也終將隨著這十七戶人家的搬離或老去而消失。貧窮、空心、老齡化,讓木屋村靜靜地躺在山腳,等待著最后的命運。

  沉悶的冬天結束了,鄒吉友又開始了跑山的生活。此刻,村子外面的世界,正日新月異地變化著。作為資源型城市的白山,正在緊鑼密鼓,不斷謀劃、更新著發展定位和思路。

  錦江村黨支部書記遲玉習帶著村干部,三天兩頭來老村了解木屋建造的技藝,說是准備申報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山裡的夜,總是寒津津的。那天,鄒吉友家的燈亮了半宿。燈下,遲玉習在向鄒吉友請教燒木煙囪時的注意事項。

  “晚上趕路不安全,怎麼不等明早走呢?”送遲玉習出門時,鄒吉友問。

  “咱這山溝溝偏遠,明早出發,怕是到了長春,人家就要散會了。”遲玉習說。

  一輛轎車在高速路上飛馳。車上,時任漫江鎮黨委書記白金華和遲玉習聊著木屋村未來的發展……

  三

  2012年,長白山滿族木屋建造技藝被列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得知這個消息后,遲玉習的眼睛都濕了,馬上把消息告訴了鄒吉友。

  轉眼的工夫,國際木文化研討會在撫鬆縣舉行。會后,來自世界各地的四十多位專家學者走進了木屋村。一時間,小村熱鬧極了。

  很快,藏匿於深山的木屋村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2013年,木屋村被國家住建部列入中國傳統村落名錄﹔2014年,被國家民委命名為中國少數民族特色村寨。

  木屋村的保護和修繕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道路拓寬了,村容村貌改變了,但在發展和變化中,木屋村盡力保持著原汁原味。

  隨著長白山旅游一年火過一年,周邊特色游的人氣也跟著旺起來。一些在長白山停留的游客,接著又來到木屋村。

  變化之快、之大,讓鄒吉友始料未及。他沒時間跑山了,每天,他要給成百上千的游客講解木屋村的歷史和故事。

  “老鄒,咱這木屋村不能光賺個熱鬧,得產生經濟效益。你頭腦靈活,能不能牽頭搞個旅游合作社?”成立合作社的事,遲玉習醞釀已久,而由鄒吉友牽頭,最合適不過。

  “我能行嗎?一沒本錢,二沒經驗,能干成嗎?”鄒吉友想干,但又覺得心裡沒底。

  “你牽頭干,村裡支持你。辦合作社的手續,村干部幫你跑。你有啥難處,村裡幫著解決。村裡解決不了的,咱們一起找鎮裡。咱們村總得有人邁出這一步……”遲玉習給鄒吉友吃了一顆定心丸。

  在鎮、村的幫助下,2015年,鄒吉友注冊了撫鬆縣第一個旅游合作社。

  合作社成立初期,鄒吉友夫婦有些手忙腳亂,僅能為游客提供簡單的餐飲及住宿。

  “大哥,院子裡的大公雞真精神,晚上給我們來半隻吧!”一次,一位游客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鄒吉友熱情答應著,心裡卻犯嘀咕。隻要半隻,剩下的半隻該怎麼辦呢?這不是賠錢嗎?但他還是按照客人的要求,給燉了多半隻。

  “大嫂,明天我們起早出發,早餐簡單准備點粥和包子就行!”還有一次,一位游客這樣說。

  然而,這樣的早餐對於鄒吉友夫婦來說,並不簡單。他們離鎮子太遠,做一頓包子相當麻煩。而這一家子游客,最多吃三五個包子。怎麼算都不劃算,但於艷霞還是凌晨3點便起來准備。這麼做,不僅是為了留住客人,也是出於純朴的天性。

  鄒吉友在村裡帶頭嘗試。漫江鎮政府則一面加強對木屋村的生態保護,一面動員更多的村民“動”起來。並且,在村裡引進多媒體技術,全面呈現村子的歷史文化和長白山特有的傳統文化。

  村裡根據村民的特長,以家庭為單位,鼓勵他們開設釀酒坊、豆腐坊等特色店鋪,讓游客參與其中形成互動。

  鄒吉友的合作社經營,也隨著村裡游客的增多,不斷成熟,並形成自己的特色。原本那些看起來有些笨拙的待客之道,竟贏得了游客的高度評價。

  “這村子真美!我都舍不得拍照,因為根本拍不出她萬分之一的感覺。隻有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她的美!”一位攝影愛好者在村裡住了兩晚,然后在微信朋友圈發了這樣一段話。

  “勞動人民的智慧真讓人驚嘆!大哥,您是最棒的建筑設計師!”一位建筑設計師拍打著木屋的牆壁,對鄒吉友說。

  “跑山的農民嘛,這靠山吃山的本事,都是祖先和這大山給的!”鄒吉友心裡涌動著自豪。

  從隻提供餐飲和住宿,到建豆腐坊、煎餅坊搞體驗,鄒吉友不斷開拓思路,越干越有勁頭。合作社的接待能力也由一天隻做一桌餐,變成了一個中午就能接待三五十桌。年收入則由幾萬塊變成三十多萬元。村民們嘗到了搞旅游的甜頭,要麼加入鄒吉友的合作社,要麼自己成立合作社。原本在城裡打工的幾個年輕人,也回到村裡創業,和村民們一起建設木屋村。

  2019年,鄒吉友在不斷提高合作社管理水平的基礎上,擴大了林下參和木段木耳的種植面積。村民們緊隨其后,也在房前屋后搞起了五味子等中草藥的種植。這些農特產品,不僅成為游客臨行時的伴手禮,還通過微信、快手、抖音等平台向全國銷售。

  一座座古朴的小木屋不再是簡陋的代名詞,它們成為游客們感受自然的浪漫驛站,被爭先恐后地租住。

  2020年11月,鄒吉友帶著剛剛印刷出版的《世界最美的木屋》畫冊,從長春坐上回家的火車。車窗外,大片的雪花從天上落下來,又隨風飛起、盤旋、打轉。轉過頭來,鄒吉友翻看著畫冊:一道穿過層層峰巒的斜陽,正打在古老而又年輕的木屋上,那麼真實,又那麼夢幻﹔那條通往木屋的道路,在陽光的映照下發散著柔和的光芒。鄒吉友仿佛聽見了行走在這道路上的吱嘎吱嘎聲……

  《 人民日報 》( 2020年11月30日 20 版)

(責編:徐前、楊良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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