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內:自己寫的人也得重新理解他

2020年04月14日08:59  來源: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路內:自己寫的人也得重新理解他

路內

晚上9點半,路內剛剛睡醒,因為他早上6點起來打PES2020(一款實況足球游戲),激戰到下午累了,於是一覺睡去。如果不當作家,他覺得自己也許是一個書評人,或者作一個足球解說員。不過,過去和現在都沒有如果:曾經,他是化工廠工人、倉庫管理員、廣告公司策劃……工種名單比較長。

現在,他是一個小說家。將來?未知。

從2007年開始,路內陸續出版了《少年巴比倫》《追隨她的旅程》《雲中人》《天使墮落在哪裡》《霧行者》等小說后,讀者或許認為他就是“路小路”。即便不是,總歸也是一個在世紀之交的城鄉接合部游蕩的少年。

中青報·中青網:小時候父母對你的職業期待是什麼?你自己的理想呢?

路內:我小時候,是(上世紀)80年代,父母對我沒太大期望,能夠在國營企業裡做個小干部大概就很不錯。我對自己也沒啥要求,喜歡看小說,當然就容易幻想成為作家﹔一度想作個游戲房的老板,擁有幾台游戲機,能玩一輩子﹔還想過開舞廳,裝潢得漂亮一點,每天穿著西裝收門票,晚上也不用回家。

中青報·中青網:那時候對作家的想象是怎樣的?

路內:80年代對作家的認知是高級、有地位。不過我也沒那麼高級的認知,就覺得寫故事很有意思。到了90年代,你知道90年代的文學,很野的,那就不是高級了,而是牛掰。再加上那會自己也20多歲了,可以認識很多有趣的人,神叨叨的、才子才女、窮鬼酒鬼,特別開心。

中青報·中青網:那時候的“文學青年”是什麼樣的?

路內:大家都很落魄,沒什麼錢,從事的職業也五花八門,做編輯的、做廣告的,還有學生。當然和現在被污名化的“文藝青年”不是一個概念,“文學青年”還是願意付出一點東西的。比如,你總得花時間去閱讀吧,培養某種理解力,以及寫作的技藝。

復雜一點來說,“文學青年”並不限於“文學”,而是對整體審美的重塑。現在把八九十年代講得那麼美好,也是不對的。其實那是個總體審美很差的年代,但有一部分人,他們想要分離出去。

中青報·中青網:你在小說中描寫的人物,主要活動在20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初。和現在的少年相比,他們的悲歡有什麼不同?

路內:那十幾年裡,互聯網剛剛興起。對於有志向的青年來說,個人和社會的驅動力是很明顯的。因為信息不對稱,也很容易顯出一個人的特立獨行。社會氣氛混亂而自由,年輕人從底層慢慢爬起來,安身立命。當時的我相信努力了就能有口飯吃,那時候也有成功學,但很粗糙,賺100萬就是成功,不像現在,對腹肌都有要求。

其實呢,現在的年輕人,也沒太大不同,前幾年熱錢很多,催生一批創業者。我一直在想,如果讓90年代的年輕人也擁有自媒體和5G,兩者是不是沒啥區別?可能與代際之間的差別相比,更大的差別仍在階層和地域之間。

中青報·中青網:劉慈欣說自己在值班的時候沒事干寫科幻小說﹔你之前也說過在化工廠上班,經常從工廠圖書館借書看。這種半自由狀態,會更適合一個人的文學創作嗎?

路內:我也值過班,在配電室裡守著幾十個、上百個電表。那環境很好,配電室是管理重地,閑雜人不給進,很適合看書。它的壞處是完全不自由,而不是半自由,你無法離開那裡,必須遵循它的時間管理。久而久之,人和社會是脫節的。也許寫科幻可以,但寫其他小說會有困難,因為缺乏經驗。工廠也是這樣,它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場所。

這個還是視作者氣質而論吧,沒有絕對適合所有寫作者的場所,福克納說最佳場所是夜總會——白天安靜,寫書﹔晚上熱鬧,出去見人。我就比較適合在家裡寫,在比較放鬆的環境下,應該是宅男氣質了。

中青報·中青網:后來有一段時間你在重慶管倉庫,這個環境適合寫作嗎?

路內:管倉庫當然適合看書寫作,但是出去玩更重要吧。相信我,一個人25歲的時候,他想的一定是出去玩。我的工作不是守著門不讓人進,而是要負責押貨,走公路線,重慶是其中一個站點,實際上倉庫是由庫區辦公室看守的。

我很閑,到處晃。重慶你知道,沒法騎自行車,但在1998年,它的公共汽車是可以招手叫停的,實在不行還能叫輛摩托車,就到處玩。倉庫一度就在川美邊上,當時最想做的事就是結識幾個女畫家——她們都在街邊吃米線。

中青報·中青網:你從事過很多職業,這些經驗對寫作有什麼幫助?或者會有傷害嗎?

路內:工作經驗多,寫一些人物和場景會更准確﹔但如果作者過度依賴自己的職業經驗,那肯定是因為受的文學教育不夠好。寫小說和職業經驗沒有必然關系,作者總是宣稱自己干過很多職業,是件不大入流的事兒……

一個現實主義的小說,牽涉到很多人物。好多年前,出版《少年巴比倫》的時候,有人當面評價,“你這小說不就是寫寫自己的事嗎”。我就很尷尬,說女主人公是虛構的,另外小說裡還寫了三四十個人物,總不能每個都是我自己吧?人家就很得意地追問:“那些人物都是真的吧?”我說,也是編的。然后大家就無語了。當然,現在的我不會如此笨拙地去回答這類問題了。我隻能說,這種體驗當然是有的,但並沒那麼熱切地想寫成小說。

中青報·中青網:作家把一個人物寫得深入人心后,可能又想另起爐灶。這是因為一個人物可挖掘的故事是有限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路內:我知道你講的肯定是“追隨三部曲”裡的主人公路小路,外加一個短篇集《十七歲的輕騎兵》,4本書也不是一下子寫完的,中間還夾著好幾個其他長篇。我最初不想那麼快寫完,倒不是出於人物和情節的考量,而是不想把小說語言寫油了。反復用一種語言寫小說,那個風格本身又很跳脫,容易把語言寫壞掉。不過,回過頭來想,這種擱置確實對我理解人物是有幫助的。我自己寫的人物,我也得重新去理解他。

所謂“另起爐灶”也不是第一次了,反而在同一個人物身上反復寫,可能會更難些,因為視野受限。自從董子健演過電影以后(董子健在由《少年巴比倫》改編的同名電影中飾演路小路——記者注),我很開心地對他說,“以后別人會喊你路小路,不會喊我了,太好了”。

中青報·中青網:你參加了匿名作家競賽,作家是不是都會想隱匿自己已經成熟的一種寫作風格?

路內:那時候正在寫長篇,張悅然邀我參加。實際上《巨猿》那個短篇,是長篇《霧行者》裡的一個分支,不過在時間線上有一點變化。那次比賽還有馬伯庸的小說,也是換了風格,我根本猜不到是他的作品。

誠如納博科夫所說,寫作風格也只是一種說辭吧。它可能不像藝人的“風格”那麼外現,但如果內化到作者的價值觀和寫作傾向,也就談不上隱匿和轉換。比如像《霧行者》這本書,此前的寫作方案是無法處理這個題材的,就得有更合適的辦法,或是調性。我傾向於方案論。

有時也會遇到一種說辭,認為作者的處女作更單純一些。這個我承認,早期作品可能是有這樣那樣的好,但一個作者寫了七八本書,也不用假裝自己很單純了,把這些交給年輕人吧。而且這裡包含一點幸存者偏差,也就是說,讀者能看到的單純的早期作品,實際上都是幸存者,其實大部分都很糟糕。我20歲或者更早時候寫的小說,不敢拿出來。

中青報·中青網:寫作改變了你的命運嗎?

路內:當然,寫作改變了我的世俗命運,這沒什麼好賴賬的。從世俗的角度來說,我本來應該去開游戲房的。但是人的本體有否從中獲得巨大的扭轉,還是隻輕微地被修正了一下,這需要時間來証明。

中青報·中青網:最近有什麼正在努力去做的小事?

路內:正在調整作息,爭取做到白天醒著、晚上睡覺。前兩個月完全顛倒了,不是黑白顛倒,而是失去了時間感,一天能睡三次。雖然我平時也不出門,作息稍微混亂些,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我推斷是因為快遞停了,以前每天早晨、下午被快遞喊醒,還是能調節一下生物鐘。最近半個月,又開始寫小說,就是寫得慢一點。

中青報·中青網:你的新作是關於什麼?

路內:還不能多說,是一個很怪異的人物傳記體小說。

(責編:木勝玉、朱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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